第3章 天长.⑵
燕十三来天长想的是见怒水女尸，然认尸自然要见到尸体。因天长这些年来政通人和，百姓之间都无甚龃龉，怒江出了女尸先前已然引起轩然大波，如今那女尸被收放在天长冰窖，说是待明是非再将她入土为安。
司马芜在府中听闻燕十三求见，颇是诧异，他没想到燕十三会来的这么早。想到前夜那个姑娘，不觉藏了抹笑意。
等十三娘进来见着司马芜的时候，忍不住诧异道，“是你？”
在她面前的便是天长少城主司马芜。按照天长人的说法，少城主清隽无双，姿容绝世，然而在十三娘眼中却远不如夜里让她印象深刻，烛火下的司马芜，一双眼便能摄人心魄，现在在她面前的青年，一头乌发束了英冠，齐插一支墨玉冠，坐在乌木轮椅上看着十三娘点头微笑，“是我。”
好看是好看，却太温和了些。
十三娘眼皮略低下，弯腰陪了个不是，“前日叨扰少城主，还望见谅。”
司马芜仍是好脾气的笑，“无事，”他望了十三娘一眼，眉尖动了动，“燕姑娘来天长所为何事？”
十三娘瞥了他一眼，收回目光，轻声道，“寻人，”她掌上现了一张告示，乃是公羊胥寻妻秘闻，“旗岭公羊家寻妻，我接了他家的活计。”
“公羊胥的妻子在天长？”开口问的是司马芜身边的一位中年男子，十三娘朝他点头，那中年男子又开口，“天长距旗岭三千里，为何会寻至天长？”
十三娘略抬了抬眼皮，低声道，“她自己和我说的。”
“谁？”司马芜恰在这时问了一句。
一句话点醒十三娘，她抬起头，猛然想起师父和她说的“切勿交浅言深”六字，深知自己又犯了老毛病，便赶忙撇了话，“公羊胥，他说梦到崔玉容在天长，”十三娘见司马芜身旁谋士正目不转睛盯着自己，便转过头去斜对着司马芜，微微压低声音，看上去两人像在耳边私语，“公羊胥说梦到他妻子和他说冷的受不住了，他让我来认尸。”
中年谋士竖起耳朵听了一清二楚，脸色瞬间白了下去，“公羊胥以为这女尸是他妻子？”
如真是公羊胥妻子崔氏，扯上了北韩旗岭，那就不止是天长之事了。中年谋士斜眼瞅了十三娘一眼，“燕姑娘能认尸？传闻招魂使招亡人魂医死人身，不知？”
十三娘眨巴着眼睛摇摇头，一脸天真，“假的，我没那么大能耐呢。”
中年谋士便是林一景，闻言极快地瞥了十三娘一眼，又轻声退到司马芜身后，极可惜地叹息道，“竟然是谣言。”
十三娘似乎是没听见林一景的叹息，径自走到司马芜身侧，轻轻开口，“少城主能否行个方便？”
林一景又截了十三娘的话，“燕姑娘认尸之后呢？”
十三娘乜了林一景一眼，眼里有几分笑意，“自然是交差，莫非贵府也想寻莫策理事？”
林一景心里有事，猛的被点出来下意识便是摆手反驳，“哪有的事哪有的事，我们天长政通人和……”说到此处又猛的捂住嘴，才出了个无名女尸，这样还说政通人和呢，他老脸都快红透了，见十三娘歪头只瞅着自己抿嘴笑，林一景抹了抹额上的汗，找了个台阶撇撇嘴，“少城主……”
司马芜点点头，林一景赶紧脚底抹油，下去吩咐前去冰窖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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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窖在天长西北角，从天长府走过去要小半个时辰，到冰窖的时候，看门的是个十三四岁的半大小孩，正缩在地窖口流哈喇子打瞌睡，十三娘上前推了推这小孩，小孩不耐烦地摆摆十三娘的手，正以为也该醒了，撇过头又睡了过去。跟在司马芜身后的里正急了个半死，耷拉着袖子就跑上前提了小孩的耳朵扯着嗓子喊，“李小刀你是要死哦！”
“啊别打我……大…大…大人！”小孩终于看清来人，蹭的一下蹦了三尺高，再往后一看，还有个跛子坐着轮椅，那跛子怎么看着面熟的很？
是……少少…少…少城主？！
李小刀撇嘴要哭，被里正一巴掌拍醒，“还不开门，耽误了少城主的事小心你的饭碗！”
啊饭碗，饭碗还在，李小刀三步并两步往前殷勤引路。十三娘正探头四处张望，原来天长冰窖建成之地四处竟不见一根草木，她随手一指，问司马芜，“这冰窖是为了降温才建成这样的吗？”
司马芜摇头，解释道，“是先母画的草图，特意吩咐不近草木，以石相筑，故而这外边又称石头城。”
十三娘“哦”了一声，低下头跟在司马芜身后，嘴角藏了机不可见的肃杀之意。恰在此时，李小刀在前，砰地一声打开门，入眼的便是一片石阶在黑暗中延伸，冰窖行行复几弯蔓延而下，李小刀领着众人终于来到最后一道石门，门后便是甬道，直入藏尸处，他伸出手，右手按上麒麟吐火的门把手。
十三娘盯着石门，心头忽然一阵战栗，她下意识拦住司马芜，脱口而出，“等会！”
可走在前面的李小刀已经推开了冰窖的铁门，两边光线交汇处一时让人无法适应，十三娘入眼之处一片漆黑，等她适应过来的时候，只侧身让了条道，司马芜盯着十三娘，突然觉得有些冷。
可并不是因为冰窖，而是十三娘脸上的神情。
就那一瞬间，突然丧失了生气。
十三娘她刚刚，好像在避开什么人。
李小刀插进来打破了十三娘和司马芜之间诡异般的沉默，他看守冰窖半个月，头一次见到少城主，先前的慌乱去了大半，此时一直按奈不住激动，脖子往前倾了不少，“少城主，檐灯已经亮了，您和这位姑娘可进去看看。”
司马芜嗯了一声，他轻轻唤了声十三娘，十三娘被他喊的回过神，有些迷茫地盯着他，司马芜随手递给十三娘一盏铜灯，朝冰窖方向努努嘴，“进去罢。”
铜灯尽头，正对上司马芜温和的双眸，十三娘迟疑地伸出手，问他，“不是已经亮了檐灯了？”
司马芜燃了火折子，待灯芯燃起来之后扬扬手灭了火，仰起眼盯着十三娘，“檐灯光暗，再提盏灯，看得清楚些。”他又吩咐李小刀，“你在门口候着。”
李小刀小声应了声是，退在一边，却被后面的石梯打了个绊子，他跌在地上，拿手撑着身体，却“咦”了一声，十三娘转头盯着他，伸手将他拉起来，李小刀讪讪，将刚刚捡起来的水草递给十三娘，“不知道哪里来的，地上都有点打滑。”
十三娘没吭声，听到那个叫李小刀的在身后嘀咕，“近几日也无人来冰窖，哪里来的水草，奇了怪了。”
冰窖寂静，十三娘怵地转身走到司马芜身后，她抿抿唇，正欲开口时，又突然停在原地，直愣愣盯着深幽入口。
从冰窖深处，传来极轻的声音，若不仔细听，仿佛和平日没什么区别。
十三娘轻手轻脚地挡在司马芜面前，她做这些的时候屏住了呼吸，一双眼牢牢盯死入口。
那里有人。
十三娘顺着延墙的痕迹往里看去，可檐灯灯光只及面前数尺，冰窖终年潮湿，只以砖泥玄铁相围，十三娘却闻到一阵松木香，是从里面那人身上散出来的。
除了松木香，还有死尸味，不是新尸，是怨气，数名女子身上经久不散的怨气。
十三娘呼吸紧了起来，她直觉这次的事不是公羊胥说的那样简单。
“少城主，您和这位……”李小刀剩下的话被卡在喉咙口，冰窖深处有一双眼直直地盯着自己，李小刀一瞬间就僵在原地，上下牙关咯吱咯吱作响，回过神的时候顺着墙角就瘫软下来。
“啊！！！！”他年纪还小，回过神来撕心裂肺地喊了出来，不承想，这一声惨叫彻底打破了两方的平衡，十三娘脚上施力，往冰窖里冲过去，离口还有一尺远的时候，眼前银色刀光一闪，十三娘极轻巧地在原地下腰，右手扶地，左臂举剑相抵。
来人来势极快，刀锋落空，他半蹲在冰窖通道拐弯处，正举刀时瞧见十三娘身后，提步往内急奔，十三娘脑中血一冲上头，贴地往里滑落追了过去。
不过顷刻间，十三娘与冰窖里的人便消失在眼前。
李小刀吓得脸都白了，只听司马芜冷声喝道，“速去叫林一景派人过来！”
这变故太快，他一只脚正不知是退是进，此时听到司马芜的吩咐赶紧应了一声便赶紧起身往外狂奔，一边跑一边泣声喊道，“救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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