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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天长.⑶


十三娘跟着黑衣人进了冰窖,黑衣人行踪极快,一转眼就消失在拐角。十三娘站在石梯处,往上是另一个出口,往下,听他们说是陈尸间。

        十三娘一边抬手把散落的发束起,一边小心翼翼观察四周,心跳也在逐渐回落:这里的鬼气太重了,几乎把狭隘的空间塞满,可很奇怪,没有寻来的女鬼身上的,但他走的方向,是收着女尸的方向……

        她往周围看了又看,好得很,天长修建冰窖不掺一点假,理石铁具,愣是没花一草一木,草木?一个念头极快的从十三娘脑中闪过,她这才反应过来,扶梯口那个小孩说的是不是水草?

        “嘀嗒。”冰窖深处传来由远而近的脚步声,十三娘屏住呼吸,右手丝丝扣住腰侧的长鞭,她盯着黑暗处,清晰明确地感觉到那里有一束目光朝她而来,十三娘一股血直冲脑门,她用力拽紧腰侧长鞭,用尽全身的力气朝前冲过去。

        黑衣人低喝一声,听到这边的动静连进数步,朝十三娘猛冲过来。

        十三娘反应过来,侧身避开他,但实事求是,长鞭在这个逼仄的空间耍起来并不十分顺手,十三娘收鞭还未站稳,便觉得天旋地转,那人如同鬼魅一般近身揪住她的腰侧,十三娘往墙上猛踹借力,正瞅到黑衣人的后脖暴露在自己面前,她从怀里掏出匕首狠狠戳了过去,黑衣人往后连连退了数步,捂住后脑勺,手指缝沾了一手的血。他大约被打狠了,软塌塌地顺着墙壁坐了下去。

        十三娘一愣,犹豫了一下,可这一下犹豫几乎在后面害了她半条命。

        本是看着只剩半口气的黑衣人猛的睁眼瞪着十三娘,瞅准这个时机,借身后的石头一蹬脚往上狠狠抬头,十三娘的下巴被他死命一撞,一口血漫上舌尖,踉跄退了几步,还未站稳步子,那人又如鬼魅一般疾步到十三娘身前擒住十三娘双手往空中举起用力下抛,十三娘暗道不好,手未停下,凭空乱抓,随即便砰地一声被摔在地上,十三娘被摔的脑冒金星,倒在地上半天起不来。

        来人见十三娘半卧在地上,似乎是痛的起不来身,他走到十三娘面前弯下腰,手中刀子趁光晃了眼,喉咙喑哑粗糙,说的话一字一顿,“还想杀老子。”

        他这一下施展地实在顺畅,不怪他很得意。

        在地上匍匐的十三娘身体似乎是生理痉挛,黑衣人见状更是大笑,一脚踢飞十三娘手边的短刀,蹲在十三娘身边,闻着少女体香,大口的呼吸声扑在十三娘耳畔,本应近昏睡的十三娘竟然斜了半只眼冷冷盯着他笑着说了一句话,

        “你很得意啊。”

        来人顿时心生警觉,下意识往后退,却听见“砰”的一声,十三娘朝他面上直撒了一把白色粉末,最密集的粉末直直喷了他一脸,来人大怒,闭着眼伸手朝十三娘探去,十三娘侧身要避,那人闻声提刀直挥过去。

        十三娘往右侧翻滚几下急急避开,刀锋竟深入墙身,带着好多石灰落了下来,力度可见一斑。十三娘面色白了三分,黑衣人露出的太阳穴青筋凸起,嘶吼一声便要朝十三娘扑过来。

        十三娘举臂相迎,却未等到黑衣人的刀锋落下。

        她手臂上的伤口迸开,一滴滴的血在灰白色的地砖上蔓延开来。

        那一头,冰窖的铁门终于缓缓打开。

        就在日光顺进来的一刹,黑衣人即时收刀转身往冰窖反方向急奔。

        十三娘措手不及,反应过来的时候本能要往冰窖深处冲过去,发现根本站不起来,那人一会便不见踪影,四周一下恢复了死寂,十三娘瘫坐在墙边,大口大口喘着粗气,狠狠盯着黑衣人逃走的方向咬牙切齿。

        去他娘的!

        十三娘气的直咬牙,又知道自己现在这副鬼样子实在有些难看,撑着地面要起来,伤着的地方一阵撕扯,十三娘疼的嘶叫一声,声音都有些发颤。

        “燕姑娘,得罪了。”

        嗯?十三娘有些糊涂,还未反应过来,已被过来的司马芜拦腰扶起,她扶墙站在司马芜身边愣愣看着他,冰窖入口大开,露进来大片大片的日光。

        司马芜径自走在前面,察觉到十三娘还没跟上,回头轻声唤了句,“燕姑娘,先出去处理一下伤口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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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司马芜安排了马车在冰窖外边候着,十三娘道了声谢便上车。外面马车晃晃悠悠地走,车内布置的软枕靠上去就软软地塌下来,舒服极了,十三娘没受伤的那边肩膀靠着车壁,没一会就睡了过去。

        等她醒过来的时候,天边已经起了晚霞,李小刀的脸在眼前放大,他害羞地指了指十三娘手腕处被包好的纱布,“我见你睡着了,伤口还渗血,就先简单包了一下,阿珠以前手破了也是我这么包的。”

        十三娘失笑,轻声道了谢,车帘被掀起,那孩子跟在后边,好奇又艳羡,“少城主带我们来盛雪楼了!”

        十三娘跳下马车,司马府廊边已经起了夜灯,她转头对候在旁边的司马芜问道,“不回我自己住处吗?”

        司马芜在前边引路,让林一景安顿李小刀一行人停在楼外院,他偏过身子对十三娘道,“你那里不能回去了,防着冰窖里那人找上门,”他示意十三娘继续跟上,面上看不出什么波澜,“冰窖里的东西不见了,不是这次偷走的。”

        十三娘“啊”了一声,她揉着伤口忍不住道,“这看冰窖的有问题吗?”

        司马芜慢吞吞转了弯,“是刚刚那个孩子看冰窖的,林先生带过去问几句话。”

        十三娘心里咯噔一声,当着人家面说人家看护不力,这不是打脸吗?她吐了吐舌头,问司马芜,“天长是不是这么多年没出过什么命案?”

        司马芜嗯了一声,默认了冰窖失守的事,他生性沉稳,心里此时藏了许多事面上也不显,只安静在前边继续引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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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盛雪楼后原来别有洞天,楼后种了一树梅林,十三娘倒不认生,连声夸赞,“少城主,你这住真好玩。”

        走在前头的司马芜在台阶处停住回头笑看十三娘,“怎么说?”

        十三娘拾石阶而上,想了一会回道,“像世外桃源,是个躲起来的好地方。”

        司马芜一愣,旋即忍不住笑出声,他很少这样畅笑,十三娘转入游廊冲他吐吐舌,“算我没见过世面罢,少城主莫再笑了。”

        一株梅树拦在十三娘面前,她转头撇过梅树继续往里走,又觉得自己这样自顾自走不是很好,转头错身至司马芜身后,为他推轮椅,司马芜轻声道了句谢,解释道,“并非笑姑娘,只是头一遭遇到姑娘这般有趣的人,方才才未忍住笑了出来。”

        “哪里有趣?”十三娘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少城主,你没读过陶潜的桃花源记吗?”

        司马芜唇边笑意未褪,“自然读过。”

        “这里难道不像桃花源?啊……”十三娘推轮椅转弯进小廊栈,见眼前景象忍不住惊叹,只见入眼处是半山石潭,潭水青碧见底,前方无路,十三娘抬头见崖身刻着四个大字——阆舫洞天,字体嶙峋,落笔如行云流水般潇洒,十三娘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司马芜,见司马芜朝自己鼓励似的微微笑,侧耳听了听梅树过风的声音,唇边露了促狭意味,“绕廊而过,经梅林过小山涧,穷途末路处,”她粲然一笑,蹲下身伸手拨弄石灯处的机关,啪嗒一声,山崖开了正门,请君一入。

        司马芜侧头盯着十三娘,温和笑道,“姑娘与阆舫洞天很有缘。”他抬起手,身后梅林错落行开,十三娘飞快瞥过他一眼,司马芜低下头把玩手中的两枚棋子,双睫卷而翘,一双眼总透着淡淡笑意,可十三娘突然明白不是这样的,若是真那样平和如水,不会在梅林起阵,不会阵有杀意,也不会是个死阵,太奇怪了这个人,唉,她突然就忍不住叹了口气。

        司马芜抬头看了十三娘一眼,脸上又露了一个笑容,“进来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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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一景从药师那里拿好上药入阆舫洞天的时候,正听到那个奇奇怪怪的燕姑娘语带惊讶的“啊”了一声,他皱着眉头想这是怎么了,总不能是少城主让她受惊了吧。

        他正准备再听上两句,司马芜养在饮冰室门口的名唤春来的小鹦鹉哇地一声喊了出来,“林老头来啦!”

        林一景呸了一句,春来扑哧着翅膀唧唧呱呱,“老九老九林老头来啦!”

        里头的人听到动静撑开木窗,林一景隔窗便瞧见司马芜,赶紧摆摆手中的药草示意,“给那个小丫头…”他猛的转了话头,对从司马芜身后探出半个脑袋的十三娘掬着笑道,“给燕姑娘送点伤药过来,医师说了瞧着凶险,幸好没伤到根骨不碍事,防着留疤还是得抹些药。”

        十三娘撅嘴,到底弯腰谢了林一景,“谢谢林大人。”

        这说的还像人话,林一景那边还有李小刀要看顾,此刻不便久留,搁下草药又急忙忙往外赶。

        十三娘一边拨弄林一景送过来的草药,一边继续和司马芜说冰窖内的黑衣人,她当时只顾着打,对方身型此时只能靠回想,“身量比我高一个头,大概一百八十斤,男的,中年人,身上有功夫……”

        她的武功算不上顶上,当时借的不过是那人大意,后头被那人逃了,也不意外。

        可十三娘细细回想,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她问出声,“少城主,你说,他为何不在冰窖就捉住我?”她把冻下来的冰袋重新按在手腕上,嘶了一口气,“在冰窖,他明明对那里十分熟悉,当时我那边没人,少城主你来之前,他若是强拼一下……”

        司马芜皱了皱眉,“你确定他的武功能捉住你?”

        十三娘点头,背斜斜靠在梅树干上,抬头冲司马芜笑了一下,“少城主,我在莫策擅长的不是武艺。”

        言下之意,捉住她并不算特别难的事。

        司马芜转了轮椅,行到十三娘面前,他指着十三娘腰间的锦囊问道,“旗岭密信还在这里?”

        十三娘点头,想起一个细节,“那人似乎并不想在冰窖久留,我记得是我先动手的,”她转身来回踱了几步,“他会不会是怕我留在冰窖看出什么?尸首不见了,按理说若是他偷走的,便不会留在冰窖……那尸首呢?我见他的时候他身上还有很多股气,这个人身上不会只有一个命案,现在只知晓崔玉容不见了,那别的那些气是谁的?”

        “气?”司马芜留意到这个字,他想了想,问十三娘,“你能看到鬼气?”

        他说的鬼气是苍地对亡灵留余尘世的气息的一贯称呼,莫策距苍地千余公里,十三娘先前并未听过这种说法,但她能听懂司马芜的意思,点点头朝司马芜一笑,“少城主不怕吗?”

        她幼时在莫策因为能看见亡灵受到不少蹉跎,头一次见到不在乎的人,忍不住反问。

        司马芜摇头,像是想到什么往事一样,眼里竟蓄起近似宠溺的笑,“从前有个表妹也能看见的。”

        十三娘脑海中突然冒出来一个念头。

        ——他必定很喜欢那位表妹。

        她心下踌躇,抬眼望了望天,群星之后藏了乌云,怕是要下大雨了。

        “我那位表妹,很早之前就丢了。”司马芜忽然转头望着十三娘淡淡开口。

        十三娘一下愣在原地,她有些茫然又有些难过地盯着司马芜,“后来就找不到了吗?”

        她说这话的时候,散下的发垂在耳边,司马芜看着她,想起齐郁丢了的消息时那种苦涩竟得到了些许平复。他身边,从来不会有人这样直白地和他表露出,她很为他难过。

        司马芜的唇角笑容浅浅消失,他似乎从不在外人面前露出任何有关于嗔痴爱恨的情绪,此刻回过神难免有些不惯,摇摇头道:“可能在没人知道的地方活的好好的。”他并不想就这件事深谈,转头就换了问题,“若是那人身上鬼气颇多,那是不是背了数桩命案?”

        十三娘松了口气,点了头又困惑问道,“可冰窖里的女尸鬼气在那人身上没见过。”

        “什么?”司马芜极其诧异,他不像十三娘可通阴阳鬼气,听闻此话后不得其解,转身要回小石桌旁,还未行两步,十三娘原在来回踱步的身子突然僵住了,她盯着司马芜身后凭空出现的水渍,张了张嘴,还未说出话,胳膊上已出了细细麻麻的疹子。

        “少城主,这些……这些是什么?”

        她说话时声音有些抖,喉头动了动,觉得脑袋嗡嗡作响。

        司马芜顺着十三娘的目光看过去,垂眼之处正是轮椅后边地砖上的一滩水,十三娘觉得司马芜大约迟疑了极短的一瞬,便侧身捡了水中绿草在手中端祥,他蹙了蹙眉,“是天长湖泊之中常见的。”

        “刚刚这里没有……”十三娘觉得呼吸有点紧,她回想了一下,“这根水草,我好像在哪里见到过……”

        “冰窖悬梯处。”司马芜替她想到了,“这株水草可有什么古怪?”

        十三娘露在灯下的雪白肌肤一下起了疙瘩,扶在梅树上的手微微痉挛,她往司马芜那边靠了靠,动作很轻。

        “你别怕。”司马芜靠在椅背上,伸手拍了拍十三娘的手臂,细密的棉布挡不住十三娘手臂的冰凉,司马芜轻声说道,“我在这里。”

        十三娘低低应了一声,她死死盯着水草,好一会终于伸出手要去碰那水草,接触的一瞬间手指仿佛被雷电击中,即刻嘶声叫了一声,连连退了好几步,司马芜伸手想拉住她,却被十三娘摆手阻止,她气息十分不稳,“是百岁河,冰窖里的女尸不是死在怒水,是百岁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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