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吴宫.22
是明月姑娘，十三娘认出了这个声音。
风过灯晃，明月姑娘抬头看着十三娘，轻轻笑了出来：“你怎么也来这里了？”
好家伙，这是忘了先前射箭扔火药的仇了？十三娘瞠目结舌，往后退了一些，又小心看着四周，见没有活尸追上来的痕迹，方才转身狐疑地盯着明月姑娘。
此刻她才注意到，屋内乱七八糟倒了十来具尸体，大堂中央的椅子下，结着干涸的血迹。
活尸身上是没血的。
一股寒意从十三娘心头升起，她问明月姑娘：“你在吴宫呆了多久了？”
明月姑娘面色苍白，低咳几声方才回十三娘：“从拿箭射你后就没出去过，这鬼地方。”
她慢慢抬起头，目光越过十三娘的肩落在院门：“追你的叫活尸，我猜的不错的话，吴宫里藏了至少这个数。”
如玉的手指轻轻竖起，十三娘瞥过去看清数忍不住心惊：“三百活尸？”
明月姑娘点了点头。
刹那间，四周一片死寂，滴答滴答，十三娘踩过湿漉漉的石板，停在廊下，望向明月姑娘。
“你们无妄山在追赵仁河啊？追着赵仁河进了吴宫，死的只剩你一个，回去怎么交代？”
“回去？”明月姑娘喉口迸了笑意，似是一点不在乎困境，“入山无门，过水有墙，这地，被封死了，等着我们给她陪葬呢。”
等等，进吴宫的自然都知道这地方邪门，这姑娘好端端为何又问了一遍？
“你有办法出去？”明月姑娘慢慢回过神，面色平静地问十三娘。
十三娘停顿了一下：“先说说你之前干的事吧，再谈谈怎么出去。”
原本孱弱无力的明月姑娘眼里突然迸出凌厉的光，她气息逐渐放的很缓，目光落在十三娘身上：“这话要怎么说呢？我吃无妄山的饭，做山主吩咐的事，和你结下梁子，可这也非我本意。”
她说完话垂下眼眸，藏住一扫而过的厌恶。
夜里风冷，十三娘打了个寒颤，她有些意外地看着明月：“你这么说也没错，听说你们无妄山山有九重，陈禅…”她顿了顿，眼里攒了冰冷的笑意：“他住在哪座山啊？”
明月复又抬起眼眸凉凉看了十三娘一眼，她明白过来了，交易在这头呢，她笑起来：“你想找山主？我说了你就有法子带我出吴宫去？”
谁知十三娘摇摇头，明月忽然觉得面前这个小姑娘不像她之前以为的那么简单，她心里藏了好多事呢，像躲在江海里的鱼，饵不够，是不会上钩的。
于是她往里间努努嘴，示意十三娘过来：“你还想要什么？”
十三娘沉默了会，原本还在脸上的笑容一笑而散：“你先和我说说无妄山吧。”她低下头，贴在腰侧的手却不断发抖，这么多年，终于摸到了一点边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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篝火很快就升了起来，趁着火光，十三娘看清了明月的伤。腰侧的伤口流出的血把衣衫早就浸透，明月注意到十三娘的目光，微微一怔：“活尸太多，”话音一转，她反问十三娘：“你想知道无妄山什么？”
十三娘安静坐在地上，从怀里扔了瓶伤药过去，心里很多的话想问，一时又不知从何问起。
明月接过伤药，径自除了衣衫，入目之处一片雪肤。因她生的比常人白很多，此时更衬的伤口骇人，明月低下头，恍如周遭无人，专心给自己上药。
十三娘喊她：“你不疼吗？”
明月一怔，反应过来的时候抬起头冷冷看了十三娘一眼：“这点疼受不住的话，就别再想上无妄山杀陈禅。”
动物啼叫的声音隐隐响起，十三娘吃了个鳖，倒也不放在心上，她终于理清思绪，开始问明月：“你到无妄山多少年了？”
明月低头给伤口打了个结：“二十年了。”
来无妄山前的日子，是她这辈子过的最好的日子，可惜了。
二十年，十三娘想到一桩事脱口而出：“二十年前远山道齐家灭门的事是陈禅做的吗？”
明月抬头看她，脸上轻视的神情终于收了起来，问了旧话：“你想知道什么？”
十三娘缓缓转身，对着明月，手里捏起一块帕子前倾，明月下意识躲开十三娘，双瞳微微缩起，像是迎面来了洪水猛兽。
十三娘抽回锦帕随手落在一边，她撇下眼皮，刻意忽视明月脸上的血渍：“你能说些什么？”
明月手按在地上，靠椅子的背绷得很紧，她刻意避开十三娘的目光，话如寒冰：“说能说的。”
十三娘嗯了一声，给明月开了头：“远山道在秦岭腹地，往日无冤近日无仇，无妄山为何？”剩下的半句话含在口中，一因这个名字，离如今太平岁月太久了，也因当年的事情太过诡异。
秦岭布满远山道机关，可无妄山灭了齐门，比捏死一只蚂蚁都容易，这并不寻常。
篝火发出噼里啪啦的火舌声，大殿一半在光明之中，一半藏于黑暗之下，然而无一例外的是，这两人的脸色皆藏于暗处。
“无妄山，起源于西地。”明月的第一句话落在这里，于外人而言，无妄山诡秘难测，可她在无妄山长大，自然知晓一些秘事。
“西地？可是能神祭的西地？”
明月点点头，知道神祭，下边的话就好说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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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苍幅员辽阔，可你知道为何从来只听说东南富庶，西地鲜有人知吗？”
明月说到这里，转眼看了看十三娘的表情，她知道十三娘是不清楚的。
苍地望族家谱一传就是百年，可是千年前的事很少有人知道。巧的就是，无妄山山志距今已经有一千年整。她眼前忽然掠过陈禅的脸，想起陈禅垂首给她解惑时低垂的睫翼，一时有些恍忽。
“因为西地的史记被人掐断，所有人都被刻意忘了这个地方。”明月理了理思绪继续说道：“西地多山，终年寒冷，长年飘雪，几无人烟，除了东皇山。”
“东皇山后藏着天道，传说着，过天道窥天光，仙人抚发，可得长生。”
“东皇山族裔有通天之能，百年前，曾逐出一干人。”
明月想起无妄山志上的一句话，“此恨难解，势诛东皇，来年西归，血洗浮屠。”
“可东皇有长生之法，陈氏有什么呢？”
十三娘听得头头是道，不假思索接了一句：“那陈氏有什么呢？”
话音刚落，明月瞥了她一眼，十三娘立刻噤言，实在是她自己和人闲聊的习惯太根深蒂固，明月说了这么久，她不接两句实在显得人孤单，可谁知，这一接反而得了个白眼，得，不说话了。
“陈氏有东皇不外传的秘密，所以，无妄山稍有规模后，陈氏只开始着手几件事。”
第一件和远山道无关，不必再提，第二件，则是寻长生之法。
这次不得不插话了：“长生之道不是在东皇山后吗？”那还怎么找。
明月反而笑了：“从前葡萄才出的时候，世人都以为只有北疆才有，可后来，怎么西南也长了更大更甜的葡萄呢？”
十三娘的脸色忽然灰白，她突然意识到明月为何要先提无妄山的缘来，从这一刻起，她忽然不敢再听了，脑中浑浑噩噩犹处一片深海之中，可明月清冷的嗓音还是传了过来，一如冰封，一如雪白。
“你若是和齐门有纠葛，就该知道，齐门有个东西，让无妄山红了眼。”
那个东西是什么，两人皆心知肚明。
长生道，求不得长生，断了生路，这才是齐门死绝的原因。
“人都没了二十年，我若是你，出去后好好过日子，离无妄山远远的。”
十三娘陡然红了眼，她瞪着明月，嘴唇煞白，半晌吐出几个字：“要你管。”
明月通情达理的点点头，她见过太多来无妄山寻仇的人，被仇恨和过往迷失了眼，自然听不进别人的话。齐门有卦，占前勘后，可再大的本事又怎么样，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
“说到这里，”明月忽然顿住，仰头看了看十三娘：“你还没告诉我，怎么才能出去？”
篝火烧了许久，火焰小了很多，十三娘往里添了把柴，她的脸色在火光下讳莫如深：“你知道吴宫为什么会关吗？”
“一百年前，吴宫出了一桩剥皮案，传言凶手云柔伏诛，吴王病死，从那之后，吴宫宫墙起。”
明月闻言心内一动：“凶手没死？”可再怎么厉害的人，过了一百年，也是个老者了，如何作祟？
十三娘笑了笑，她遇到这种疑难杂事，抽丝剥茧后要碰到真相的时候往往会忍不住心绪浮动：“若是有鬼怪呢？”
明月闻言反而也笑出来，她早些便有些猜疑，能使唤这么多的活尸的不会是常人。寻常人怕鬼，可无妄山的人从来不会。
十三娘继续道：“你先前说只射了我一箭，其实不是。”
明月哦了一声，反应过来：“那便是赵仁河了，你们也藏在那个小佛堂里。”她倒是很实诚，也没想着这会还是算账的时候。
十三娘点点头，把话题重新拉回来：“赵仁河身边跟了个女的你还记得不？”见明月眼里有了然的光，十三娘解释道：“那个人叫崔玉容，我这次接的活就是找她，可现在的崔玉容已经不是原来的那个她了。”
直面和听人叙说带来的感觉不可相提并论，于是明月又只是淡淡的哦了一声，她开口问道：“那个凶手，附身在崔玉容身上了？”
这话说的对也不对，对的是真凶真在崔玉容身上，不对的地方却是，凶手不一定是云柔。
“本来是这样的，可我后来见崔玉容时，发现她身上的那个人，不是云柔，那个人叫梅娘，”十三娘顿了顿，声音终于平静下来：“梅娘后边还有个人。”
“你要我做什么？”明月往后靠了靠，她手拿一根树枝在地上画了枝干，理清楚脉络后，复又问十三娘，“你想做什么？”
十三娘的声音放得有些低：“我要入梦问清楚几件事，找到杀幕后黑手的法子。”
“你得看着我。”
日色终于在望，晨光开始在天际浮现，原本不明的动物啼叫顷刻之间散了干净，屋内一片死寂。
明月捂着腰侧，双目黑青，一点一点抬头看向外边。
屋外，由远而近传来一阵簌簌的声音，像是人走过草地，又像是动物的足落声音。
明月猛一抬头，只觉耳后有人走过，她刹时惊觉厉喝道：“是谁？”
除了十三娘，周围没有一个人影。
十三娘胆小怕鬼，此刻却不见慌张，因为周围实在太安静了，连日光都像是死了一样，照进来，屋内还是不添一丝活气。
梅娘没这么大的本事，那便除了梅娘背后的人，只剩一个可能性了？
十三娘缓缓自地上站起，明月朝她看了一眼，正忐忑间，便听到十三娘的声音响起，轻飘飘的，带着丝丝缈缈的期冀：“是阿柔来了吗？”
明月顺着十三娘的目光望过去，只见门前烟烟渺渺起了细雾，也不知过了多久，雾气绕进了屋内。
十三娘双膝倏尔失力，明月见状急急接住她，与十三娘目光接触的一瞬间，明月明白了，十三娘入梦了。
接下来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她也终于知道，十三娘想要她做的事是什么？
密密麻麻的脚步声在宫道相涌，雾起引来了活尸。她喉口一滚，看着怀里阖目的十三娘，明月眼波流转，唇角微微挑起：“真不怕我这次就杀了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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