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9章

赵姝幽幽睁眼，对上一双眼眸，如水中镜月，皎洁清澈，可细瞧来其中浮上一层难以抹去的阴翳。

        来人对上自己视线，他一笑，声音沉喑得仿佛一夜没睡守在床边，“醒了？”

        昨夜的风较往日难缠，席卷不少细碎风雨在湖边打转，赵姝身娇体弱偏喜欢遭罪，偏要将沁黑得出水夜色入眼底，久久舍不得离开。

        昨夜较真看的夜色忘个大半，她才懊恼昨夜贪凉，此时脑袋晕乎，瞧眼前认有些花眼。

        她伸手去，软凉指腹落在沈惊晏的眼睛上方，指腹触之温热，随着他的眼睫微颤。赵姝在原地点了点，而后挪到他眼底，清淡的乌青显而易见。

        用疑惑地眼神看他，这人一夜没睡？

        沈惊晏温吞笑意不减，“姑娘夜里多惊梦，我在旁守着，您若有事，睁眼便能看见我。”

        赵姝一不喜欢丫鬟守夜，总睁眼至夜深，每每听得丫鬟浅浅鼾声，待到天色快要破晓，堪堪入眠。

        这一觉，倒睡得酣畅。

        眼前女子唇角微微上扬，温柔清浅笑意拂开湖面涟漪，湖中央最娇俏的莲花悄然绽放。

        脸上缩回的手人半路攥住，五指紧拢，将玉腕轻而易举圈住。

        赵姝投来疑惑目光，沈惊晏目光深深，四目相对无端平和，“再过不久，便是您的生辰，可想要什么礼物？”

        生辰？

        赵殊诧异，连自己是谁都忘了的人，怎么还记得生辰。

        她将脸上原有轻快神色收回，抿了抿唇，坐起身来，衣衫忽然滑下肩，露出一截白皙肌肤。

        守在床边的人快赵姝一步，将那碧色衣衫替女子拢上，再给她掖了掖被角。

        两人此举过分亲昵，早已过了上下主仆，越了兄妹情意，倒有几分戏本上闺阁中男女亲昵。

        放出触过他眼帘的指腹落在自己唇间，那不点而红的唇，几张翕合之后，沈惊晏顷刻间明白她的意思。

        想说话。

        沈惊晏应下，随即又道：“还有呢？”

        话音刚落，赵姝微缩，她在犹豫是否要将余下所想之事说出。

        入宫。

        意料之外得到一声冷笑，仿佛嘲她不知天高地厚。

        床畔的人神色凝重清凉，目光深沉瞧着它。

        赵姝不自在对视，只慢慢低了气势。葱指攥紧被子，缓慢垂下纤细白嫩脖颈，他是要将自己困在宅院内的。

        “姑娘千金之躯，为何想入宫？”沈惊晏声中透着几分威严，更有两分逼问，讲话挑明：“想入宫选秀成人上人？”

        赵姝急忙摇头，自己并非贪得荣华富贵，只是觉得皇宫之内才是自己归属。

        可求人的话，她说不出。

        赵姝紧咬下唇，得到沈惊晏明白拒绝无路的话，自己不再问。

        她不想让自己再难堪下去。

        沈惊晏却不打算放过她，高大身影凑拢，清冽茶香逼仄，将这惶恐人儿定住：“姑娘，是觉得如今的日子过得太舒坦，偏要寻一不安生的路么？”

        赵姝侧过面，躲过他深若潭水的对视，那声音便在耳侧：“皇宫不过是做镶了金边的囚牢，数千条规律枷锁在身，但凡行差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好的鞭笞残疾或毁面削发，坏的悄无声息死在哪个湖里，试问姑娘有几颗玲珑心窍来应对？”

        赵姝半个身子僵住，因他刻意压低的话语如同罗刹，也因话中渗人的刑罚在脑中闪过。

        悲惨血肉纷飞，凄厉哭声萦绕不绝，如同真实画面落在眼前，仅仅闭着眼也逼得她不断回想。

        自己好似亲眼见过这些惨景。

        沈惊晏目光下敛，碧色衣衫下的薄肩微微颤抖，如同小兽发出嘤呜。

        赵姝自顾自抱着双臂，朝他呈防备姿态，拒绝再听他多言。摸摸垂首，在他瞧不见的地方仍旧不服。

        沈惊晏退离，意味深长看一眼她，点到为止，“安宁难寻，姑娘想来聪颖，有些不该想的就不该想。”

        。

        沈惊晏回宫，在西南角屋舍换了宦官的青色衣袍，坐在屋内稍闭目养神，便有人敲门，“都知，小的柴池。”

        柴池耳尖，得到里屋人应声。

        他推门而入，而后又将门关上，生怕有人看见。

        沈惊晏面上难掩疲倦坐在书案后，倚着额头假寐，并未分一丝眼神看他。

        柴池走近，双膝跪地，长腰伏地久久不起，哭腔颤抖：“前些日子小人妹妹的事，多谢都知。”

        “这是小人进宫来攒的体己钱，还请都知笑纳。”他哆哆嗦嗦从怀里掏出一个荷包，双手捧在掌心，“从今以后，都知就是小人的再生父母，但凡您吩咐一声，儿子定赴汤蹈火。”

        ‘父母’字眼惹得沈惊晏蹙眉，忍着眼睛酸涩，他支起身子居高临下看着伏跪在地的小黄门，淡淡道：“你父母尚在，何须赶着拜他人。收回去，我不缺这功德。”

        “都知有所不知，小人父亲嗜赌如命，为几日酒钱狠心将小人隔了命根没入皇宫，小人从未受过半点父母恩情。”

        柴池话至深处，重重磕几个响头，“只有邻家阿妹可怜小人，在小人饿死时施舍饭食，她对小人有救命之恩，如今都知救她，就是救了小人！”

        底下人喋喋不休说着，沈惊晏无奈拿过书案上的竹简，前朝遗留之物落在手里心中难免有种厚重感。将其打开，上头不是今朝惯用字体，费神两行便没再看心思。

        于是，他神态慵懒，随意看了眼黄门手中的荷包，“你有这些钱，足以将那女子接到汴京城，寻个宅子住下保在跟前。”

        沈惊晏身居位特殊，性子又少见温和，不苛责下面人。因此有不少人捧金玉跪求跟前。

        那日，方在福宁殿当差回住处，听得有人躲在假山石后哭泣，声音不像女子柔细，尖锐的声压抑得极低，想也是怕被人听见。

        被发现时，蜷缩成堆的柴池脸色在黑夜中白得像鬼。

        询问过后，沈惊晏才得知，柴池的青梅竹马父母双亡后，要被伯伯伯母逼迫，嫁给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头为续弦。

        柴池听得青梅竹马来信，可恨自己人在宫中，又无权无势，寻关系打点的银子成了水漂，鞭长莫及。

        之后，沈惊晏替他派人去料理此事，将姑娘安排在一座绣阁中，只要她愿意，可以随时离去嫁人。

        因此柴池欠沈惊晏天大的人情。

        底下人足足静了半刻，自嘲一笑，柴池欲言又止，“如今咱们半个男人都算不上，怎可误了好女儿。”

        室内陷入沉长寂静，柴池将这话咬出，抽尽了大半力气。

        待人走后，沈惊晏也是兀自一笑，轻轻浅浅笑意难掩鄙夷。

        柴池的话比珠玉还真，却如同跗骨之蛆，不费吹灰之力将沈惊晏无形傲骨击得粉碎。

        两省内侍都知又如何，为帝王储君做事又如何，到底也不过是个奴婢，下等人。

        五岁孩童都有一颗建功立业的心，谁没有过建功立业上阵杀敌，封狼居胥来得威风凛凛。

        而没入宫中的男子为奴，成了卑如蝼蚁下等人，即便自己也将自己看得轻贱。

        。

        这日，沈惊晏侍候太子用膳，德妃身边的乌岑派小黄门来请他。

        正时太子闹食，寻得人哄着才吃一点，正巧看见脸生的黄门内侍，“你，进来。鬼鬼祟祟在我宫门口躲着作甚。”

        小黄门颤巍进来，跪地行礼，“小人给太子请安。”

        沈惊晏默不作声，立在旁侧正在为太子御膳桌上一一试菜。

        老猫从宫女怀里挣脱，闲庭漫步沈惊晏脚边，而要咬住他的衣袍轻轻往外拖。这人却稳若泰山，专注自己事情。

        “你是谁宫里的，我怎么没有见过你。”若非依着礼，被父皇打过的屁股还隐隐作痛，太子早想跑过去抱猫逗弄。

        小黄门目光看向沈惊晏，“奴是章含殿的内侍黄门，奉德妃娘娘之命，前来给太子殿下送娘娘亲手做的玉露糕。”

        说完双掌拍手，另一小黄门端着红漆托盘，垂首而入，将其奉于额前。

        “德妃娘娘怎突然想起给我送吃的了。”太子咿一声，笑着憨厚可爱，却挥手让侍女给赏钱，“东西我收下了，回去替我谢谢你家娘娘。”

        小黄门忙不迭行礼谢恩，退出殿门之前，欲言又止瞧瞧朝沈惊晏方看了一眼。

        带人走后，沈惊晏吩咐人将其送来的糕点撤下，太子眼睛骨碌地转，为自己一点聪明而笑，“我看那小黄门给我送东西是假，想找师父是真。德妃从来在父皇身上，哪里正眼瞧过我。”

        沈惊晏左手拂袖，夹起一块水晶鹅肝放至金玉小碗中，这才清声提示道：“殿下，食不言寝不语。”

        太子不应，反兴致更甚，“师父你且去看看，回来与我说德妃娘娘找你是为何事？”

        沈惊晏被太子缠得无奈一笑，“太傅昨日布置的治国策您还没背完，不如殿下今日午憩免了，此时精力旺盛背书必大有长进。”

        闻言，太子忙闭上喋喋不休小嘴，这才安生下去。

        皇帝自嫡妻产子难产而亡，数年来不再续弦。即便登龙位，后宫充盈，也只任众妃之首德妃暂执凤印，代行皇后之责。

        可惜德妃多年未有子嗣，常常为其烦忧。

        皇帝想当贤君，终日在福宁殿批阅奏章，每月召妃子侍寝的时日一个巴掌都数得过来。

        是以，德妃时常派身边心腹乌岑来打点沈惊晏。

        今夜不当值，沈惊晏踏着日落归府门。

        茶未饮一盏，门房便来报，有客来访。

        沈惊晏慢条斯理饮下口茶，不知何时，笑时眼眸闪过一丝晶亮道：“带上来吧。”

        两个仆从应声抬着巨大东西进来，搁置摆在正厅，上头盖着一方红绸布，颇具神秘。

        其中一双手奉上钥匙，长相尖嘴猴腮，分外殷勤，“我家主人晓得都知不缺钱财，可这里头好物，还请笑纳。”

        沈惊晏皮笑肉不笑，打量仆从一眼，话语拖长，手指在桌上轻点，“他又如何知道，我能喜欢那里头的东西。”

        仆从面颊尖瘦，背弯弯弓起，鼠目闪烁使其奴意更显眼，“大人孤身多年，人世间红袖添香，可未曾尝过其中几番滋味。那里……可鲜着呐。”

        说着将钥匙再往跟前递来，沈惊晏不动声色抬起手臂，轻甩衣袖，寻着他的话起了兴致，“既如此，就打开罢。”

        仆从想起什么“嘿嘿”两声，压低声音颇为猥琐道：“此等秘事，还是劳烦大人亲自打开。”

        沈惊晏失笑摇头，收下钥匙朝其摆手，此事方才作罢。

        待闲杂人等退下。

        他走到大物跟前，恰逢穿堂风而过，临近窗边的烛火摇坠，掀开红布，豁然红漆檀木箱笼，铜锁扣将其合上。

        “咔哒”，锁应声而开。

        旋即，箱笼等待不及自里而开，一股幽香率先扑鼻。

        艳丽美姬站于箱中，身形纤柔，一层薄衫拢在身上稍稍遮蔽。然而，目光所及仍旧可见幽美之地。

        她眉目染情，含娇带怯朝人略一施礼，“大人……”

        嗓音妩媚无骨，将尾音拖得绵软。

        沈惊晏嘴角浮现一抹耐人寻味的笑，转身回主位继续吃茶。

        看着女子从箱内出来，“这就是乌岑送来的好物？”

        轻笑女子如银铃，玉足往前步步生莲，一双美目溢彩妖冶。周身香气逼深，如坠入云端。

        她隔着薄衫，肌肤贴近沈惊晏柔软衣袍。

        “奴家，难道算不上么？”

        衣衫随着抬起动作，一寸一寸往后滑，露出的细臂在灯火下泛白，女子顺势如蛇圆滑缠上沈惊晏脖颈，在他耳边呵气如兰。

        她有十足把握，这世间的男人无论匹夫，即便是高高在上帝王，照样难过美人关。

        “哦？”这人将字在喉间转过，扬起音调，手掌隔着聊胜于无薄纱贴近后腰，“想来乌岑是花了心思调教你。”

        这话与动作取悦女子，她暗喜，将软若无骨的手掌顺着衣袍进去，不断挑逗，“奴家会好好伺候您。”

        沈惊晏不禁失笑，几乎拿不住手中茶杯，上好的天青色盏子随意搁在桌上。

        怀中的女子疑惑，“公子笑什么？”

        沈惊晏目光，神色萧寒肃杀，可唇角衔笑，灯火身影扯得长长。

        他稍俯身，女子有片刻愣神，自己学尽蛊惑人心手段，倒没想到会陷入面冠如玉的温柔笑意中。

        她凑近面如冠玉的脸，忽然腰上巴掌大的温热顿失，旋即是自己惊呼，在其声中跌倒在地。

        女子眼眸氤起水雾，弱弱唤道：“公子……”

        沈惊晏好整以暇，无怜惜美人之意，不施以援手。

        只见他目光悠然转向侧屏风后面，凛然出声，“姑娘既然想看，不若出来仔细瞧。”


　　https://www.lvsewx.com/books/44116/44116408/26460743.html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www.lvsewx.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m.lvse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