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进入寝宫
李乘湘因为是嫡长子，所以自他出生的那一刻起，他的命运就注定与南唐的气运绑定在了一起，被裹挟的命运由不得他自己做任何的选择。
所以李乘湘是背负着皇室传承的巨大压力长大的。可即便如此，他也从未像此刻一样觉得自己身后背着的是一座巨大的山脉。
家国？兄弟？群臣？百姓？
眼前李乘湘所面临的抉择，已经不仅仅关乎于个人的安危，而是牵扯着整个南唐的命运。这份担当，他知道自己早晚要扛。
“殿下，老奴深知此事非常危险，一旦提前被沐妃他们所察觉，那后果不堪设想。但眼下，老奴唯一的依仗——不对，应该是陛下唯一的希望就在殿下身上了。施氏乱国，殿下身为东宫太子，大厦将倾之际只能由殿下您来力挽狂澜，名正且言顺，换做其他任何人来都不行。”
李乘湘长叹一声气：“你放心张公公，就算本宫不是身为东宫太子，父王有难，身为人子也不能袖手旁观。”
“老奴替陛下和南唐百姓在此先行谢过殿下了……”
说罢，张力则拖着快要支离破碎的身体，欲要起身给李乘湘行跪拜大礼。可他如今的身体状况并不支持他做太大的动作，就这么一下，依旧痛得他浑身欲裂，汗流浃背了。
李乘湘赶紧扶住张力则：“张公公，此时就不必拘谨这些俗礼了，赶紧告诉本宫怎样才能见到父王。”
“殿下，等会你出去之后，由小邓子带着你先化一番妆，打扮成宫人的模样，然后由他带着你混进潜龙宫之中。一进了潜龙宫，老奴相信你对那里比小邓子熟悉得多，您一定有办法见到陛下的。”
李乘湘的面色却是有些犹豫不定。
“殿下心中可是还有疑惑？”
“这个邓卓一——可信吗？”
“若不是他，老奴活不到今日。若非是他，殿下今日也见不到老奴。这孩子心中感念着当初老奴的一缕恩情，所以才会出手相救。况且，如今的这个地步，除了他宫里也无人可拜托了。除了相信他，我们别无选择。”
李乘湘点了点头，觉得自己的确有些多心了。邓卓一若是别有异心，他根本就没有机会见到张力则。
“既如此，张公公便在此等候本宫的消息。本宫一定会救出父王，然后带你离开这里，最后结束这混乱的一切，让所有的事情都回归正轨。”
张力则惨然一笑，脸上最后一丝生机也消失了。整个人灰白无色，已是行将就木之际。
“恐怕老奴是等不到太子殿下拨乱反正的那一天了。老奴能够活到现在全凭着一股气。如今见到了殿下，完成了陛下所托，老奴心中已无憾了。陛下——老奴先走一步了……”
说罢，张力则缓缓合上了眼睛。苍老的生命终究是走到了最后的尽头，可他的脸上却带着淡淡的微笑，那是一种释怀的笑容。
这位服侍了帝王家一声的宫人，终究是在这漆黑腐臭的墓坑里，结束了他的一生。
人的生命是如此的渺小，无论他生前有多么尊贵，多么风光无限，死后也不过一抔黄土，逐渐被后世之人所遗忘。
李乘湘端正自己的衣襟，来到张力则的面前，郑重地鞠了一躬。
以他东宫太子的身份，对一位内侍宫人行此大礼，足见李乘湘对张力则的尊重与敬仰。
这位老臣，他对南唐的忠心值得这份尊敬。
眼下每一分每一秒都性命攸关，自然是没空来安葬张力则这位老功臣了，只能等到救出父王之后再来这里处理后事。
李乘湘离开了墓坑来到了上面，邓卓一一直在这里乖巧等候，好在并未有人发现这破败的冷宫里有什么动静。
李乘湘看了他一眼，随后说道：“张公公已经走了。”
邓卓一的神情倒是没有什么大的变化，只是略微有些惋惜：“老公公那副身躯能够撑到今天，也实属不易。如今成功见着殿下了心愿已了，理当归去了。”
“不，还并未了，本宫还未见到父王。你叫邓卓一是吧？”
“殿下可以叫奴才小邓子。”
“张公公可有把他的计划告知与你？”
“嗯，张公公事先已经全部交代了，奴才也已经打点好了。”
“事不宜迟，那就带路吧！”
……
李乘湘先跟随邓卓一去了內侍监的净衣房，先是在那换了一身內侍监宫人的衣服。
李乘湘做梦也没想到自己堂堂南唐太子，居然有一天也会情急所迫穿上宫人的衣服，这可真是莫大的讽刺。
然后还画了丑妆，如今的他看起来绝对是与玉树临风四个字沾不到边。
随后邓卓一便带着已经化妆为宫人的李乘湘来到了潜龙宫，只不过走的不是正门，而是东南方的偏门。
这里一般都是宫人宫女们出入的大门，不过眼下依旧是在严格把控，出入的每一个宫人和宫女都要进行严格的盘查与询问。
李乘湘与邓卓一来到门前，被禁军们拦下。
“干什么的？”
“大人，小的们奉沐妃娘娘之命，是来给娘娘送洗浴琉宣花瓣以及特地从北凉进购的草原羊奶的。”
邓卓一出入过潜龙宫不少次了，守卫的禁军自然也认识他这张脸，自然也知道他的活就是负责照顾沐妃娘娘的起居。
这在宫中，即使同为宫人宫女除去品阶不同外，那也是不同的。尤其是服侍沐妃，宸王殿下这些如今的当权者，哪怕仅仅是最低等微末的宫人宫女，身份自然而然也高人一等。哪怕是高高在上的禁军也会给他们几分薄面。
说着，邓卓一指了指弯腰驼着背低着头端着花瓣和羊奶的李乘湘。
禁军们仔细检查了花瓣和羊奶，确认没有什么可疑之处，随后叫李乘湘抬起头来。
李乘湘缓缓抬起头，却是一张浮肿的丑模样，那里还有半分平日里英俊潇洒之姿。他自己若不说自己是李乘湘，也没人会把他联想到南唐第一美男子。
禁军看着李乘湘道：“这个人看着有些面生啊！之前没见来过潜龙宫。”
邓卓一赶忙打圆场道：“他是刚进宫不久的新人，原本是小郭子和我一起的，不料他最近得了病。你们也是知道的，贵妃娘娘最是忌讳这些事情的，自然不敢再带他来，小的这才带着这位新人来的，他之前一直都在净衣房打杂的，所以大人可能没见过。”
说着，邓卓一从袖口之中掏出几两碎银子，堆着笑脸道：“还望几位大人多多包涵，这事要是让沐妃娘娘知道了，无论是小的还是小郭子都不好过。”
守门禁军快速收下银子：“好说好说，谁还没有个病。快去快回，别让沐妃娘娘看到了，不然我们也会受到牵连。”
“明白明白！”
邓卓一赶紧招呼李乘湘迅速跟上，二人一跃踏进了偏门，进入到了潜龙宫。
两个多月以来，李乘湘曾无数次想要进入到潜龙宫之中，可每次都是被拒之门外。谁能想到真正进来了，却如此容易，容易到他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果然，有人就是好办事。
二人来到寝宫前，这里虽不比外面，但正门处仍旧有禁军在把守，那里是禁地除了沐妃娘娘，其他任何人都不得轻易踏足半步。
邓卓一悄声道：“殿下，接下来就看你了。奴才在这里等候殿下。”
李乘湘点了点头，默默地绕到了寝宫的南侧。确认四下无人之后，李乘湘蹲了下来，用手轻轻在砖头上敲打着。只听得清脆的“咚咚咚”之声，李乘湘不再犹豫，直接把砖块从墙面上取了出来。
取下几块砖之后，居然露出了一个狗洞大小的隧道。谁能想到，天子脚下的寝宫居然还隐藏着这样隐秘的隧道。
李乘湘看着眼前的隧道，陷入了回忆之中。
那一年，他和九弟李乘昭因为犯了错被关在潜龙宫里受软禁的责罚，兄弟二人不甘被困，忽悠着四个陪读的太监一起，花了整整三天的功夫，用着最简单的工具，堪堪在寝宫里挖出了这么一条小密道。
从此以后这条小密道便成为了他们兄弟二人的秘密，怎么受罚都不怕了，这里反倒成为了他们兄弟二人的乐园。所以张力则才会说，论对潜龙宫的熟悉程度，没有人能比得过李乘湘和李乘昭两人。
只是随着年纪的长大，李乘湘受封太子，搬移东宫。李乘昭也开始了自己边关十年的征途，这里就逐渐少了兄弟俩的身影，逐渐从热闹变得冷清。
李乘湘迅速从回忆之中清醒过来，毫不犹豫钻了进去。
好在当年太监也参与了挖地道之中，这小密道虽然狭窄，但勉强能够容纳一个成人爬着前行。
李乘湘也顾不上什么太子的仪态，在密道之中快速爬行着。
密道的尽头便其实就是一座四脚根雕，四脚之间的一块石板刚好就是密道的出口，从外面完全看不出来有任何的问题。
李乘湘先是轻轻抬起石板，扫视了一遍外面，发现并无人走动，且寝宫里安静得不行，一点声音都没有。
李乘湘这才从密道中缓缓爬出来，然后朝着内居室走去，那里正是李璟的下榻之处。
李乘湘已经足足有两个多月的时间没有见到过自己的父王了，此刻想到他就在门帘之后，李乘湘内心居然有些许的紧张。
最后，李乘湘还是掀开了门帘走了进去。
一切都如记忆中的模样，一张足足可以睡下四五个人的落地豪华大床映入眼帘，床上平躺着一人，不是别人，正是自己日思夜想的父王李璟。
只不过此时的李璟已经没有了往日的威严。他身穿一身白色的素服躺在床上，面容枯瘦憔悴，气息微弱。若非是那是微弱起伏的胸口证明着这仍旧是一个鲜活的生命，李乘湘会以为躺在那的是一具尸体。
往日的种种一一浮现在眼前。李乘湘从小并没有收到李璟的喜爱，对自己非常的严苛，对母后刘氏也不好。父子俩的关系一度因为李乘昭的关系闹得很僵。
可如今看着那个躺在床上的老人，才发现亲情是多么的珍贵，尤其是在刘皇后死了，李乘昭远在江州，这份亲情的觉醒更加难能可贵。
“父王，父王……”
李乘湘再也忍不住，直接扑了上去。
熟睡之中的李璟缓缓睁开眼睛，看到映入眼帘的李乘湘吓得张大了嘴巴，却因为身体太过虚弱迟迟说不出话来，只得发出啊啊啊的声音。
“父王，您没事吧？”
“水——水——水……”
李乘湘赶忙四处寻找水，终于找到一盏琉璃杯，然后迅速倒上水递到李璟的面前，缓缓给李璟喂下。
喝下这半杯水之后，李璟的脸上才稍微有了些血色，缓和不了少。
“湘儿，真的是你吗？”
李璟不敢相信，在这危机四重的潜龙宫里，居然能够看到李乘湘，这简直就如同做梦一般。
“是的父王，儿臣来晚了，让父王受苦了。”
“快——快扶朕起来！”
李乘湘小心翼翼地扶起李璟，让他呈坐立的姿势。
“湘儿，你是如何到达这里的？”
“儿臣是在张公公的帮助下来到了这里，也才知晓了父王的处境。”
“力则？他不是早就已经——难道他还活着？”
“张公公被人救下，不过他已经在儿臣来之前就已经去了……”
李璟沉痛地闭上了眼睛，他失去的并不仅仅是一位忠心的老仆，更是一位陪伴多年的老友。
“父王，所有的事情儿臣都已经知晓了。只是如今施氏外戚假借您的名义把控着朝政，就连儿臣都已经被他们架空，手无实权。陈阁老也被他们诬蔑致死，儿臣身边如今已无人可用了。”
李璟这段时间以来每日每夜悔恨不已，事情变成如今这个局面，正是出于他对沐妃和施方泽的宠信以及对太子的冷落造成的。
如今皇室权力被外戚架空，自己也被人所挟持，种种的恶果皆出自自己种下的因。
好在，现在还为时未晚，李乘湘的出现让他原本已心如死灰的内心重新燃起了希望。
“湘儿，现在不是悲伤的时候。还有好多的事情等待着你去做。”
“父王有何吩咐，儿臣定当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湘儿，你可有带什么利器？”
“有。”
随后李乘湘从袖口之中居然掏出一把短匕首。这是在换装的时候李乘湘特地向邓卓一要的，为的是防备出现什么极端的情况。
“就在朕的下榻之处，用匕首划开被褥。”
李乘湘闻言先是一愣，随后就明白了。如今整个后宫都在沐妃的掌控之中，要想在这潜龙宫里藏下属于自己的东西，也唯有每天躺得这一张床了。
也正是因为如此，沐妃和施芳泽找了许久，都快把皇宫翻了个遍也没能找到玉玺。
若是玉玺在手，宸王李乘珏只怕早已登上东宫太子的宝座，哪里还用拖到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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