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白桦
云层很薄，月光很亮。
谭迟见到赫延的时候，他正倚在一棵笔直的白桦树干上。
未满十八岁的少年与背后的枝干相比，手臂纤瘦却不失力量。他接了个电话，说了几句，眼眸缓缓低下，屏幕从耳边蹭下来的那一刻，仿佛带着几分不舍。
地上的落枝被人踩了一脚，发出断裂的声响，他猛然一惊，视线向后看来。
“你在这干嘛？”两人异口同声地说。
“这话应该我问你。”谭迟走过去，双臂交叉挽在胸前，气势逼人。“你抢了我的宵夜又送回来，我是应该揍你呢还是应该谢你？”
咦！这个人还真是不讲原则。
“我没抢。”他直起身来，肩膀从白桦树干上分离的那一刻有点酸痛，但依然把后背挺得很直。
“这么理直气壮？”谭迟想了想也对，是没抢，是他让的。
“你究竟想怎样？”赫延问。
他也不知道自己想干嘛，他今天本来想好好吃个宵夜，结果被他搞的鸡飞狗跳，还有今天早上的事，想想就来气。
赫延摇摇头，心想与这种人就不能与他们讲道理，他们嚣张跋扈，他们就是道理。
一只手扶着额头的谭迟围着他转了几圈，他皱了皱眉头，压低声音，“不如，你请我吃一顿宵夜？”
“那两箱不够你吃？”赫延问。
“我吃东西看心情，今天没心情了。”谭迟说。
“你怎么不被饿死。”赫延看了一下手机，屏幕显示10:20，距离熄灯还有十分钟，他现在必须马上回寝，如果他不答应，这个人恐怕不会罢休。
也行，一顿宵夜而已，吃完赶紧溜，以后还当路人。
他熄了手机，回眸，“好，时间地点你定。”
他转身要走，却被他伸出手臂拦下。
唉！这个人还真是不依不饶。
“我怎么找你？”谭迟问。
啧！这个人还真是不记事。
“是你早上在人文楼拦的我。”
“你总不能在那上课吧！要不我们把微信加回来？”
赫延看了他一眼，这话的确不假，大学不跟高中一样，没有固定的上课地点，他还没问今天早上他怎么知道自己在人文楼上课，可他太缠人，赫延不想与他有任何交集。
赫延：“不加。”
过了一秒。
赫延：“我每天在人文楼上晚自习。”说完，他绕开他离去。
他走得很快，能用毫不留情来形容，从体育馆到11号楼，从东到西，跨了一整个学校。
赫延回到11号寝室楼的时候，宿管大爷正在锁门，他恳切地求了几句才得以进去。
“要不是看你是个好孩子，我就把你锁外边儿了。”宿管大爷说。
“谢谢您。”赫延做了一个鞠躬的动作，迅速上了二楼。
刚熄灯的男寝依然喧闹，从黑乎乎的走廊里能清楚地听到每个屋里的嬉笑怒骂。这些人操着来自五湖四海的口音，有的他能识出，有的不能。
走到2049，他轻轻推开门，室友二三四立即冲到他身边。
“延哥，你怎么才回来？”拿着手电筒的黎川问，光线太过于刺眼，照得他睁不开眼。
“你先把这个拿开。”赫延捂着眼睛说。
黎川收回手电，孙柯上前将他的背包拿下，周渡给他拿拖鞋帮他换上。
这半个多月以来，二三四都叫他延哥，但是也没有这待遇，今天让他有点措手不及。
“生蚝吃完了吗？”赫延问。
“没呢！你不来，谁敢吃？”孙柯说。
赫延转头问黎川：“你给隔壁那些寝室的同学分了吗？”
“分了分了，按你的要求都分了。那东西大晚上吃那么多不好，咱们寝四个人，我留了四十只，每人十只。”黎川说。
“嗯。我饿了，吃吧。”赫延说。他们不知何时准备了一张方桌，方桌旁边有一张软椅，赫延被他们推着“上坐”，二三四一人拿一只小手电对着他细细打量。
“没看出来啊！”孙柯说。
“不像啊！”周渡说。
“你们能不能别把这玩意儿对着我？”赫延用手捂着眼。
过了一会儿，几个手电终于从他身上拿开。
“当初我第一次见延哥的时候，就觉得他身上带着一种贵气，说不上来，总觉得他跟我们不一样。”孙柯说。
他的确与别人不同，他除了带着学霸的傲娇外，他还见多识广、博闻强记，齐清晨和齐小四他们初中之前都没有出过鲁南，而他自小出门便是香港、澳门，可越是这样，他和齐清晨之间的差距就越大。
他喜欢的人虽然表面上大大咧咧，但实际上自卑敏感，这也是齐清晨为什么一开始这么讨厌他的原因。从那之后，他便收敛光芒，他要和他喜欢的人一样，他要离他近一点。
“我跟你们说延哥加价的时候，我手都是抖的，太特么狠了。”黎川说。
“你对他们说了？”赫延问。
“现在全校都知道了。”孙柯拿出手机点开贴吧，赫延看着帖子下方的评论区，终于知道齐清晨为什么发这么大的火。
评论区人多嘴杂，除了一些女孩们的花痴，还有一些人说他炫富以及招惹迟神，自不量力。
“谭迟，你们知道谭迟是谁吗？”周渡说，“他是大二编导系的。”
“这么说的话，我们还和他一个学院的，得叫声师兄。”黎川说。
周渡继续说，“这么说也没错。他有一个外号，叫作迟神，大一入学第一天就挑了上一届篮球队队长，没几天就当上了队长，之后带着队员进入了cuba三级联赛总决赛。我听说他黑白两道通吃，校外的社会小青年听了他的名字都得绕着走。呃……”周渡摸了摸头，“虽然不怎么出来，但是只要报出他的名号，基本没人敢惹。”
“延哥，你们之前有什么过节？”黎川问。
“算不上吧！他想让我入球队，我没答应，把他微信删了。”赫延说。
“您做的可真够……绝的。”黎川竖起大拇指。
“我不想与篮球队那帮人有任何关系。”赫延说。
“为什么？”周渡问。
“延哥做的对，他们当中有几个挺混的，有一个叫赵天亮的，天天在学校里打着他们老大的名号横行霸道、仗势欺人。”孙柯说。
“嗯。”赫延点点头，黎川和周渡也跟着点。
四个人达成一致，以后都与这帮人远点，然后才开始吃生蚝。这一天过得很快，也很累，赫延入睡之前拿出手机对齐清晨发了微信：已知错，晚安。
太阳照常升起。
早上7:00钟，赫延跑完步后给齐清晨打电话叫他起床，他们今天都有早课，可以一起去吃早饭。
齐清晨对早餐很随意，但是他喜欢喝一食堂一楼好粥道那家的椰奶燕麦粥，或许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他总是把那份粥喝得直到吸管不能吸出来，要是换成别的，他只喝到一半就喝不下去了。
被人偷偷喜欢是一件特别幸福的事儿，他没有注意到的有人帮他注意到了。
赫延站在好粥道窗口前给齐清晨打了电话，没人接，他又点开微信，聊天界面还停留在昨天晚上的那句“已知错，晚安。”
他打了语音电话，没有接。
他又发了文字，依然没有回应。
云层：清晨，起床了。
敲鼓jpg
他在餐桌座位等了十分钟，十分钟后，他又打了一个电话，依然没人接。他的右手拇指不停地点着手机壳，他目光一定，终于停了下来。他翻开通讯录，指尖在江许周汀两人之间来回徘徊，最终拨通周汀的电话。
“喂，谁啊？”
“是我。”
“我是谁啊？”
那边人不仅带着起床气，脑子也不好使，赫延叹了口气，他一开始认为江许比齐清晨还赖床，所以才拨通周汀的电话，现在看来，他高估了这哥仨儿。
“啊，赫延，延延延……延哥。”
周汀耳边响起熟悉的声音，又看了一下手机备注，立刻从床上坐起来。
“嗯。清晨呢？起床了吗？”
“还没。”周汀目光扫了一下寝室，“都睡着呢！我给你叫他。”
“嗯。你们都起吧！”
“好嘞，哥几个马上下床。”
周汀从床梯上跳下来，又站到对面床梯，他掐了一下躺在床上的齐清晨的小腿。
“老齐，起床了。”
“让我再睡会。”
“延哥叫你起床了。”
齐清晨蹬了他的手，裹紧了被子，“你跟赫延说，我今天不跟他一起吃早饭了，让他自己先吃吧。”
周汀又从床梯跳下来，握着电话说：“老齐说让你先吃，他起不来。”
“那好，记得吃早饭。”赫延停顿一下，“你们也是，然后别迟到。”
“好的，延哥。”
赫延挂了电话，抬头环顾四周。这个点的食堂已经陆续上人，好粥道窗口排起了长队，他在那买了一杯椰奶燕麦粥，喝完独自去上课。
今天是九月二十一日，距离国庆小长假不到十天，课间同学们都在讨论要不要回家或留校。赫延是无所谓的，关键是齐清晨要不要回去。
赫延点开齐清晨的微信，对方从早上七点到现在三个小时了没有回复消息，一条条催他起床的语音和一个个催他起床的表情包显得有点闹。
他想起以前齐清晨课上经常发一些骚扰他的表情包，可今天静悄悄的，有点反常。
他打了一个电话，对方无人接听。
他又给周汀打过去。
“老齐在寝室睡着呢。”
“什么？你们没把他叫起来么？”
“叫了。你打电话那会他确实不愿起，过了一会儿他又说他胃疼，让我们帮忙请假。”
赫延突然想起昨天晚上的烤生蚝，强烈的自责感充斥心头。明知道他体弱多病，明知道他贪吃，明知道他向来不是听话的人，却还是一次性给他送去那么多。
微信显示齐清晨发来一条信息。
钢蹦儿：怎么了？
云层：胃好点了么？
钢蹦儿：老周真是比老江还多嘴，我没事儿，现在好多了。
云层：吃药了么？
钢蹦儿：没，我让他俩放学给我带。
云层：别带了。
钢蹦儿：嗯？
赫延收了手机站起来，将笔记本匆匆塞进背包，直奔教室门外。
刚在厕所抽了一根烟回来的黎川与赫延在教室门口撞了个满怀，他身上的烟味尚未消散，呛得赫延咳了一声。
“延哥，嘎啥去？吴冬瓜要上课了。”
“你让班长孙柯帮我请个假，就说我身体不舒服。”
“上节课不是还好好的么？”
“现在难受。”
赫延向前走几步拐个弯，三两步下了楼，留下一脸冷笑的黎川，“呵呵，你以为吴冬瓜会信。”
10号寝室楼6050寝室，齐清晨躺在床上额头直冒冷汗，他从床边悬挂的收纳篮里拿出一个大嘴猴保温杯。
他拧开盖子，往嘴里倒了几下，没有水，又放回去。
寝室外有人敲门，他回应了一声：“进，门没锁。”
赫延拎着一个印有b大医院标记的白色塑料袋推门进来，走到齐清晨的床铺下的桌子前。齐清晨从收纳篮里拿出一副眼镜戴上往下瞄了一眼，“你怎么来了？”
“生病了为什么不告诉我？”赫延将袋子放到桌面，把背包脱下来挂在他椅子上。
“你在上课嘛！”齐清晨抓了抓腮帮，以前他经常带着同为差生的齐小四逃课，至于赫延这个三好学生，只要不是特别麻烦的事，他是不愿耽误他上课的。
“你三四节没课？”齐清晨问。
“嗯。下午也没有。”赫延说。
齐清晨的桌面乱糟糟的，赫延寻觅了好一会儿才从几张校园小广告下找出一个翻倒的水杯。
他在桌子下方找出他的热水壶打开。
他用手试了一下瓶口的温度，“里面的水都凉了，我去水房接点热的。”
“你等我给你找找我的校园卡。”齐清晨无力地伸手往收纳篮里探。
“不用了，用我的。”赫延举出他的校园卡，拿着热水壶出了寝室门。
齐清晨扒着床帮低头看到桌子上印有b大医院四个红字的白色塑料袋，皱着眉头道：“校医院的药能吃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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