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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薨


“齐老将军回京了?这么快?”

        “可不是,好像是一听到淑妃娘娘出事便赶来了,连请求入京的折子都没递。”

        “私自入京可是大罪!看来这齐将军确实是极为疼爱他这独女。不过动作也太快了些,事情才过去几日啊!日夜兼程也没有这么快吧?”

        “谁说不是呢!只能说一句将军神勇了。这不,今早一入京,连齐府门前都没停一下,就直接往宫里递了折子,说是想要求见陛下,估计是想赶在陛下下旨处罚淑妃娘娘前,替娘娘求情吧。”

        “可是事情过去七八日,为何陛下还是迟迟不下旨?”

        “听说颜华宫的娘娘自那日后便受了惊吓,一直病着,陛下整日往那儿跑,哪里还顾得上其他。”

        “不会吧传闻那位主子彪悍的很,不像是这么容易就吓着的啊”

        “瞧,连你都这样说,这真病还是假病,我们上哪儿知道去,估计只有那位娘娘自己知道了。”

        “私下里议论主子,你们是哪个宫里当职的?!”

        一声呵斥从正聊得火热的两个小太监身后传来,转头一看,两人立马吓得双双跪在地上。

        “太、太子殿下!”

        萧承轩冷着脸上前,身后的小洼脸上也带了怒气,道:“太子问你们话,为何不答!”

        “回、回太子殿下,浩然公子,奴才是、是在御花园当职。奴才无意冒犯主子,太子殿下宽宏大量,绕了奴才这一回吧!”

        说罢,两人便开始不停的磕头。

        萧承轩蹙眉道:“够了!自己去管事公公那里领罚,再敢胡言乱语,孤绝不会轻饶。”

        待小太监们感恩戴德的退了下去,萧承轩收起怒容,看向身旁的小洼道:“下人们怪爱嚼舌根,浩然不必往心里去。”

        小洼闻言点头:“他们不认识颜妃娘娘,才不清楚娘娘是什么样的人。”

        萧承轩闻言也点头道:“孤知道,孤相信颜妃娘娘的为人。不过有一件事他们说对了,孤今早确实见到齐将军求见了父皇,而后便往皎月宫去了,想来,确实是来为淑妃娘娘求情的。”

        小洼闻言叹了口气:“若是齐将军开口,想来淑妃娘娘也不会如何了吧。”

        对此萧承轩也不知作何回答,他拍了拍小洼的肩膀,道:“还是先去看看颜妃娘娘吧,父皇说颜妃娘娘的身体好了许多,今日准许我们探望。只可惜如今三弟处境尴尬,不然该叫他一起的”

        说到这,两人不约同时叹了口气,而后便向着颜华宫的方向走去。

        皎月宫中,萧承烨与齐将军面对面坐在茶案前。

        在萧承烨得知祖父要进宫之时,他心里便有些惴惴不安。他无法像母妃那样高兴,一早便梳洗打扮,换上了艳丽罗裙。

        他心里预感这一次祖父冒着被降罪的风险入宫,并不单单是为了母妃求情。直到他亲耳从祖父口中听到那些话时,他知道自己没有猜错。

        祖父从始至终神色严肃,也许他习惯了如此面对他手下的将领,脸上总是带着不怒自威的威严。

        萧承烨知道,此时的祖父已经尽他所能的缓和了语气,与他讲述了事情的原委:查询当年二皇子一事的原因,那封芸贤妃在玄山寺时派人送去边疆的信函,还有、那几个另母妃色变的名字。

        萧承烨呆愣的坐在那里,半晌说不出话来,脑中竟然变得一片空白。

        齐将军将他的神色看在眼中,沉声道:“殿下是齐家的儿郎,心智头脑一向远胜过同龄孩童,所以老臣再三考虑过后,才决定当面将此事摊开在殿下面前,叫殿下明白其中利害。芸贤妃给了老臣最后两日的时限,而降罪的旨意如今也已是一步之遥。两厢交叠,淑妃娘娘便再无翻身可能,不仅如此,若丑事败露,还会连累齐家百年清誉,更会连累殿下日后的大业。”

        萧承烨低声问道:“祖父您的意思是什么?”

        这时阮嬷嬷从一旁走上前,手里端着一碟芙蓉糕。萧承烨抬头看过去,瞳仁骤然紧缩。

        齐将军缓缓开口道:“不会有人察觉,你母妃她…也不会遭什么罪,她会像得了风寒一般,睡上两日。”

        齐将军顿了顿,继续道:“如今,这该是最好的办法了。若是娘娘能在陛下降旨之前,薨于一场大病,那她依旧能够享以妃子殡葬之仪,入葬皇陵,这不仅保存你们母子二人的颜面,更是关乎于齐家,亦是芸贤妃坚持要看到的交代!”

        “母妃亲口说,二皇兄之死与她并无关联!”

        齐将军摇了摇头:“既不能证明不是你母亲做的,那芸贤妃认定的结果便是她心中的真相。她如今手中有你母妃的把柄,我们、不能冒险。”

        一席话叫萧承烨怔愣良久,再抬头时,目光已经有些涣散,他僵坐了一会,突然开口道:“母妃今早得知祖父进宫,很是高兴。”他顿了顿,道:“母妃一直说,祖父最疼爱的终究是她,永远也不会弃了她。”

        齐将军闻言沉默片刻,再开口时喉咙已有些干涩:“臣乃齐家家主,万事应以齐家的荣辱为先。齐家可以失去一个不得宠的娘娘,却不能失去一个体面的皇子。”

        齐将军没有说出的话是,皇子的身世,决不能引得任何人怀疑。

        萧承烨的眼睛重新移向盘中的芙蓉糕,再也没有出声。

        齐将军看了看时辰,站起身对着萧承烨行了一礼,道:“老臣该出宫了,明日一早,老臣就会启程回北疆去。那点心、那点心叫阮嬷嬷替老臣转交给娘娘吧。”

        “祖父不去见母妃一面吗?母妃叮嘱说待祖父来了,定要去见见她。母妃她、十分想念您。”

        齐将军摇了摇头,声音瞬间苍老许多:“如今这般,倒也不必再见了。”

        说罢便转身向着门口走去,到了门口他停住脚,回身见萧承烨依旧和方才一样站在原地,直直的看向自己,齐将军叹了口气。

        “烨儿,你母妃不顾齐家,不顾你,瞒着你我做出这等丑事,处处破绽,步步纰漏,落人以柄乃是早晚的事。如今这般收场却也怪不了别人,只能怪她自己。”

        这一次说完话,齐将军再也没做停留,快步离开了皎月宫。

        厅堂内萧承烨默默无声的坐在椅子上,垂眼看着桌上的芙蓉糕。天色渐暗,不知不觉已经月挂西窗。

        他自晌午便独自坐在这里,没有传膳,水也未进一滴。

        齐明月那边闹了几次,先是嚷着要见齐将军,得知齐将军已经出宫后便嚷着要见萧承烨。

        萧承烨没有回应,他需要静一静。

        枯坐了不知多久,再抬头时,透过半开的窗户,已经能看到天边的霞光。此时竟然已是清晨,萧承烨从未觉得时间过得这样快。

        没一会儿,阮嬷嬷从门外走进来,她对着萧承烨福了福身子,开口道:“殿下莫再想了,由老奴去吧。”

        萧承烨没有抬头,却出声问道:“阮嬷嬷在母妃身边伺候多久了?”

        “娘娘出阁前,老奴就在娘娘身边伺候,想来也有十几年了。”

        “可即使在母妃身边伺候了这么久,却也依旧是祖父的人,是吗?”

        萧承烨话中的讽刺,阮嬷嬷听得明白,然而她却并不慌张,只恭敬的回道:“老奴自去到娘娘身边之前,就已经在府里做事。老奴是齐家的家奴,自然听齐家家主的命令行事。”

        萧承烨被这话堵了一下,然而想想也是,自己现在不也是听从齐家家主的命令么?

        “嬷嬷可还记得,我四岁那年淋雨的事情?”

        阮嬷嬷点头:“殿下是想问,为何娘娘一夕之间对殿下变了态度?”

        见萧承烨点头,阮嬷嬷道:“不是所有的女子,都懂如何为人母。”

        “娘娘生殿下时,自己依旧是孩子心性,而母亲这个身份,对娘娘来说又十分陌生。那次将殿下遗忘在御花园,害殿下生了一场大病,一病就是十几日,险些要了殿下的命。将军知道后很是生气,进了宫,将娘娘狠狠的骂了一通,娘娘气不过还了嘴,将军一怒之下便对娘娘动了手。老奴在府中伺候多年,那是第一次见将军那般震怒。”

        “只是因为这个?”萧承烨有些不敢相信。

        阮嬷嬷停了停,解释道:“将军与先夫人少年夫妻,就只有娘娘一个孩子,自夫人去世后也不曾再娶,说是将军独自将娘娘带大也不为过。娘娘她、她自小就最是敬着老将军就算骄横些,将军也从不苛责,那次是将军为了殿下,头一次打了娘娘,还是当着老奴的面。”

        萧承烨点了点头,目光重新落回盘中的糕点,突然出声问道:“为何是芙蓉糕?”

        阮嬷嬷没料到他会问这个,但还是如实回道:“这是将军入宫带进来的,说娘娘自小在府里就喜欢这个。”

        “不是芙蓉糕。”萧承烨摇头“母妃最喜欢的,该是芸豆糕。”

        阮嬷嬷愣了一下,而后点头道:“是,娘娘最喜欢的是芸豆糕,但是娘娘随将军,对芙蓉糕也是喜欢的。”

        “是,祖父最爱芙蓉糕,所以母妃也喜欢。阮嬷嬷,你去小厨房,再拿一盘芸豆糕来,我亲自给母妃送进去。”

        阮嬷嬷听了这话连忙摇头道:“使不得!这如何使得!决不能由殿下来做这事!”

        “母子一场,合该由我送她一程。”萧承烨说着,慢慢合上眼:“你去吧,备好了叫我。”

        阮嬷嬷见状,叹了口气,重新退出了房去。

        当萧承烨带着一金一白两碟点心推开齐淑妃寝殿时,齐明月正合衣睡在塌上。她还穿着昨日特意换上的浅金色的裙子,她脸上的妆容已经残了大半,再看向屋里地上,一片狼藉,看来昨日里确实是发了大怒的。

        萧承烨缓步走进屋,将点心放在桌上,而后从地上扶起一个椅子坐了上去。

        椅子的声音唤醒了床上的齐明月,她眯眼看过来,随即坐起身,蹙眉怒视着萧承烨,冷冷道:“本宫说了,要见父亲!昨日你为何没为本宫转达!”

        萧承烨平静的回道:“祖父这次入宫,时间匆忙,所以不便久留。”

        齐明月闻言,向后一仰重新躺会床榻上,闷声道:“竟是气成这样么…父亲走前可叫你带了什么话给本宫?本宫何时能出去?闷了这么多日子,本宫实在是快要发狂了!”

        萧承烨没有答话,扭头看向桌上的点心,道:“祖父带了一盘芙蓉糕给母妃,说这是母妃最喜欢的糕点。”萧承烨顿了顿,道:“可是儿臣明明记得,母妃最喜欢的是芸豆糕。儿臣现在把两种糕点都带过来,是想问一问母妃,到底是喜欢芙蓉糕,还是喜欢儿臣带来的…芸豆糕?”

        芸豆糕三个字,萧承烨说得缓慢且清楚,像是怕床榻上的人听不真切。

        齐明月闻言,起身走到桌前坐下。她蹙着眉低头看了两碟糕点片刻,又抬眼看向萧承烨,随之伸手将其中一盘点心拉到自己跟前,捡了最上面的糕点放入口中。

        齐明月咀嚼着糕点,轻笑着开口道:“你是傻的吗?叫本宫选,自然是选父亲带来的芙蓉糕了。”

        萧承烨抬眼看向齐明月,她一只手吃着芙蓉糕,另一只手正从碟子里取另一个。她的脸上是满足的笑,糕点屑粘到她的嘴角也不理会,她好像真是饿坏了,吃的专心,全然没了往日里跋扈的气焰。

        萧承烨看着看着,不自觉的也笑了一下,然而眼睛却忽的热了起来。

        他连忙低下头,看向自己面前的芸豆糕,缓缓伸出手从碟子里取了一个出来,放进口中。入口的糕点甜滑细腻,然而不知是不是许久没有喝水,萧承烨只觉得口中的糕点甜的发腻,难以吞咽。

        在他终于吞下了那块芸豆糕后,他才再次抬起头,对着齐明月道:“回宫那日在撵车里,儿臣还有话没有问完。”

        齐明月想了一下,而后回道:“你是想问,为何本宫不喜欢你?”

        “是。”

        “本宫生下你,就一定要喜欢你,疼爱你吗?”

        萧承烨一愣。

        齐明月一边拍着手指上的糕点屑,一边开口道:“本宫讨厌父亲看重你,讨厌父亲事事将你摆在本宫前面,更讨厌你的这双眼睛。”

        琥珀色的眸子微微闪动,齐明月伸手抚上萧承烨的眼睛。

        “你得了父亲的眼睛,而我却没有,这便是本宫最讨厌你的地方。”

        齐明月说罢,缓缓移开手,摇了摇有些昏沉的头,道:“你走吧,本宫有些累了,要睡一会。”

        说罢,齐明月便扶着桌子站起身,朝着床榻走去。许是昨夜里没有睡好,此时的她觉得眼皮沉重的厉害,只想立刻便躺下休息。她手脚并用的爬上床榻,而后重重的躺了上去。

        萧承烨此时也站起身来到床边,静静的看着她仰面躺在床上,呼吸有些重,胸口大幅的起伏。

        萧承烨蹲下身,凑得更近些,轻声问道:“母妃,您为何如此在意祖父?”

        齐明月闭着眼,嘴角渐渐勾起笑:“父亲是这世间最英勇的男子,英明神武,是宇安的英雄”

        齐明月的话停在这里,她的眉头深深蹙起,萧承烨与她离的很近,近到看得清她紧闭的双眼下隐隐的水光。

        她缓和了好一会,已经有些神志不清,突然道:“可惜却是个十足的顽固,若不是亲眼所见,本宫不会相信,一生只想与一人相守、这种胡说的事。只一人,呵本宫偏不”

        随着一声叹,那滴泪终是从她眼角流下。她平静的躺在床上,胸口从急促转为缓而慢的起伏,平静的睡了。

        萧承烨站起身,向后退开两步,而后缓缓俯下身,双膝跪在地上,对着床上的齐明月稳稳的磕了一个头。良久良久,萧承烨慢慢站起身,他脸上没有表情,眼中亦没有泪,他站定片刻,随后转身头也不回的出了寝殿。

        两日后,齐淑妃因病骤然薨逝的消息一出,传遍了后宫前朝。

        陛下下旨,齐将军痛失爱女,赦免其私自入京之罪。而齐淑妃,则保留其妃位,以妃子尊荣礼仪入殡皇家陵园,享年二十五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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