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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吴宫.⒄


钱纪长偷了琴,来了一招移花接木。也是阴差阳错,赵仁河进了石头城,拿了一把假琴,可谓时也命也。

        本来是没人能发现的,大家都觉得琴早就被偷了。可是钱纪长被安置的不是别的地方,是天一堂。

        蚊子飞出去都会被跟上的天一堂。

        周朝恨铁不成钢:“你谁都不信,以为凭着自己能真相大白报仇雪恨?”结果呢,还不是要少城主出山。

        囚室里安静极了,只能听到钱纪长偶尔几声的啜泣声。如果说之前,他还存了自己伺机报仇的心思,从王庆带人进来拿了琴把他丢进囚室时,这心思已经死了。

        他斗不过巫山,也争不过司马府。他早就像瓮中之鳖,被人把命脉捏的死死的。

        司马芜靠在石柱上,半晌,朝周朝招招手吩咐道:“带出去,还是在天一堂安置,等他身上的伤好了再说。”

        周朝哎了一声,掏出钥匙就要打开牢门,钱纪长懵了,抬头看司马芜,脸上的神情晦涩难辩,他垂下头,唯唯诺诺地跟在周朝后边,周朝一边走一边又问他还记不记得吴宫里的事,其实这些话早就都问过了,翻来覆去也没什么新意。

        周朝心底一沉,扶着钱纪长一边走一边说话:“少城主才从吴宫出来,听说那里面还有个守山人。”

        说到守山人的时候,钱纪长的身子忽然僵了一下。

        周朝扶人的手稳如泰山,老神在在地开口,似乎是在闲聊:“少城主进去,本来是为了救一位姑娘,可那姑娘受了重伤,吴宫又是鬼打墙,根本出不来,是那个守山人说了,若是能带琴回去,出来片刻也无妨。”

        钱纪长一愣,跟着周朝的话点点头,等点完头,他突然反应过来,自己点头做什么?

        周朝也注意到了,从他开始说起吴宫的时候,钱纪长就不正常了。

        他不动声色地继续引导钱纪长:“吴宫前那片鬼林,听说布了阵法,进去还会有万箭齐发。”

        钱纪长的脚步顿了顿,他低声说了句:“雾起的时候,就能看见宫门了。除了大小姐,我们都没能靠近那堵墙。”

        他一开始便在两头摇摆,一会在犹豫要不要告诉少城主,一会又怕,可刚刚,他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起了好多年前旱灾,他没饭吃了,是少城主救了他一命。

        少城主还是那个少城主,是他先前错了。

        +++

        一个月前,巫山,雁不归。

        按照月升月落,每月前面一半叫做月升时,钱纪长记得,那晚是初三。

        他们一伙人千辛万苦从南门悬崖处攀上巫山,在林子里转了半天,别说吴宫,鬼影都没看到一个。

        大伙找了空地升了火堆,司马萱无精打采地坐在一边烤火,吃一口干粮发一会呆,李道满是十三人里的老大哥,壮着胆子上前问司马萱:“大小姐,这找了一天……”

        有些话点到为止,需要听的人自己意会。可司马萱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惯了的,她大手一挥心里有火:“继续找!别说一天,十天也得继续!”

        眼见着李道满也吃了瘪,剩下的更不敢多言,闷头吃干粮,完了开始布置守夜的人。

        钱纪长和丁六分在了后半夜。

        布置完后,钱纪长找了个地方坐着消食,抬头一看司马萱在右手百尺的地方站着发呆,嘴里喃喃自语,他竖起耳朵听了半天,隐隐约约听司马萱说的好像是琴?

        哪里来的琴?钱纪长心里打鼓,不免犯迷糊,不是说出来找吴宫找拓本的吗?身后丁六搭了睡觉的地铺招呼他过去,钱纪长忙应了一声,和丁六肩并肩闭了眼。

        子时的时候,钱纪长被人捣醒,他嘟嘟囔囔翻了个身:“还没到换班的时候,捣什么捣?”

        捣他的是王五开,白着一张脸上下牙关打颤:“小八…这个林子…不对劲…”

        这话要是丁六说的,钱纪长十有八九觉得在耍人,可是说话的是从不扯谎的王五开,钱纪长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出什么事了?”

        不用王五开说,他也看到了。

        起先守夜的七个人,笔直地围成一个不规则的圈,身边起了一团一团的白雾,白雾后头,隐隐约约有一道宫墙。

        司马萱站在宫墙后,似乎在看这边人群,又似乎在发怔。远远看过去,像是山里的精怪。

        钱纪长不敢再望,他觉得一切诡异的可怕,起先正准备把站成一排的人叫醒,可随后他才站起的身子僵在原地,一动都不敢动。

        领头的是李道满,他低着头,看不清神情,下一刻,抬头咧嘴笑了:“到了。”

        “到了?什么到了?”钱纪长满脑雾水,然后他才提起的心蹦到了嗓子眼。

        李道满自杀了。

        长剑横过脖颈,溅出一道血光。

        钱纪长浑身血液直冲上头,一声尖叫就要冲出口。王五开捂住了他的嘴,自己抖的不行,捂钱纪长的手一直在发颤。

        钱纪长回过神一把推来王五开要往前冲,谁知王五开死命抱住他的腿,低声吼道:“来不及了!道满那多了个影子!”

        就一眨眼的功夫,他们七个人僵硬地,像是那种皮影人,或举长剑,或拿匕首,下手的不是脖子,就是心口。空中弥漫了一股新鲜血液的味道。

        雾色浓的几乎化不开,钱纪长胸膛剧烈起伏,他问王五开:“怎么办?”

        王五开的声音低的像耳语:“叫老六,把剩下的喊醒。”这种关头,对上的是人是鬼都不知道,能跑几个是几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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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来是能跑掉的。”钱纪长说到这里,“道满他们莫名其妙死了,我们当时吓疯了。”

        周朝知觉后背一股凉意:“然后呢?怎么又没跑?”

        他问这话的时候心跳的厉害,如同耳语一般又接着问了一句话:“大小姐呢?”

        钱纪长缓缓地抬头看了看周朝,他说:“老六醒了立刻窜过去喊大小姐,然后尸体被吊在一棵老榕树上。”

        周朝面色煞白,他似乎穿过钱纪长的话,看到了午夜的鬼林,来来回回飘荡的尖叫声。

        “我当时傻,还在找大小姐在哪,老五又捂住我的嘴,他说,他去看看,让我在这头等着,万一又出事能接应一下。”

        “我去的时候,老五躺在血泊里,只剩一口气了,他给我半粒药丸,说是大小姐偷偷放进大伙晚上的水里,他先前觉得不对。”

        “鬼林传了这么多年雁不归,我们十三个人跟着大小姐无惊无险的进去了,怎么就能这么走运?”

        “老五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不能让大小姐再害人了。”

        钱纪长说完这句话,抬头看着司马芜,眼底滚出泪:“少城主,我没亲眼看见,可老五临死前说了是她!”他伸手抹了把泪:“我也不知道怎么出来的,有时候啊我都在想,是不是大小姐受了伤自己出不来,我才能活到出了鬼林?”

        周朝心里五味杂陈,他看看少城主,又看看钱纪长,“…怎么…”说了半句,话卡在嗓子眼里了。

        一句话轻如鸿毛,十二条人命比山都重,说什么都没用。

        四周尽是微弱的灯光,司马芜抬头,天边布了点点星河,他忽然想起一桩事,心头一阵发紧,他问钱纪长:“你还记得李道满他们七个人站的是什么形状吗?”

        话如石子丢进深潭,激起一圈圈的涟漪,钱纪长坚定的点了点头。

        若是别的事,他不一定能记住。可他从小在乡下长大,盛夏酷热,枕着星河便是一夜,那些过去的岁月里,星辰日月,是他曾经喜爱的朋友。

        “是七星北斗。”钱纪长笃定道,“从道满到十二,一人站了一个方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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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钱纪长被重新安置在天一堂,里边的事自然未对外人说道,可天一堂和小泥筑的守卫明晃晃都多了一倍。

        司马芜早上又去了一趟小泥筑,从小泥筑出来后,往十三娘那边过去,想着临走前道个别。拄着拐杖慢慢慢悠悠走近了,正听到十三娘和林一景絮絮叨叨。

        “…你们少城主没事,能有什么事,赵仁河都被他宰了。”

        “先生是不是想太多了,你问陈文君为何不投胎,这事我可不能告诉你,还得等一阵呢,哎少城主,少城主知道。”

        “我说你们天长城杀人时没什么顾忌,怎么杀完了又担心鬼魂索命?”

        她末了好像拼命在揉脑袋,又得应付林一景的话。连连摇头,“不会的,陈文君那是特例,再说赵仁河犯了那么多事,别人不找他就好了,他凭什么找别人?”

        “对对对,是福报,少城主积了福报。”

        林一景似乎还想和十三娘讨论,闻声抬头正好看见司马芜进来,坐在那边打了招呼:“少城主。”

        司马芜冲他摆摆手,十三娘转过身,见着是他悻悻收了声,小声道,“我逗林先生好玩的呢。”

        司马芜的目光落在十三娘身上,眼里蓄了温和的笑,“你身上的伤还疼吗?”

        十三娘乖巧摇头又点头,“不是很疼了。”

        司马芜接过案上盛着乌黑药水的陶瓷深碗,凉了一勺汤药喂到十三娘嘴边,十三娘红了半边脸,小口喝了两口,就自己接过碗一饮而尽,喝完苦的直打哈哈,司马芜赶紧递过去放在一旁的甜汤,未等十三娘道谢,便先开口:“我明日就去吴宫了。”

        十三娘想都不想,急急忙忙开口:“琴找到了吗?没找到…”

        谁知司马芜点点头:“已经拿到了。”

        十三娘定定看着司马芜,低声道:“有要我搭把手的地方吗?”

        司马芜摇摇头,脸上带着温和的笑,他静静看着十三娘,其实此行凶险万分,吉凶不知,可能在临行前再道个别,也是上苍厚待了。

        十三娘看着司马芜慢慢走到门前,突然从榻上坐起,鞋都顾不上穿,三步并两步噔噔跑到司马芜面前,司马芜诧异道:“姑娘…”剩下的半截问话被融化在十三娘的关切的面容中。

        十三娘仰头看着司马芜瓷白如玉的脸颊,心里一池水也慢慢静了下来,她垂首轻声说道:“祝少城主马到成功。”

        末了又抬起头,眼里迸出耀眼的光芒:“三日为限,少城主如果还没出来,我就进去接你。”

        司马芜面色一如春光,他驻留原地,末了也随十三娘缓缓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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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时辰前,小泥筑。

        司马芜带琴推开了门。

        司马萱正在屋内坐着,闻声面色阴沉看过来,见琴的一瞬间一跃而起,出手便抢,却被司马芜困在方尺之外。她看着司马芜,双眸散发着狠意,终于开始说话:“把琴给我。”

        司马芜摇了摇头,他安然就椅坐下,黑色的琴平放膝前,他抬头看司马萱:“还不说吗?”

        司马萱仰着头盯着自己的哥哥:“你要问什么呢?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兄妹二人站在屋室靡丽的小泥筑里,朝阳缓缓升了下来,春日昭昭,生于星野,司马萱合掌拍了拍双手,弯唇笑了又笑,话里有话,“阿兄?你妹妹早就死了。”

        司马芜落在琴弦上的手指蜷起,他抬头看了一眼司马萱,声音里听不出悲喜:“死在何时?死在何地?”

        苍地有一句古话,人死归根。

        司马萱停顿了一会,她低下头,神情讳莫如深:“生于何地便死于何方。”

        不知生地,不知死地,这才是卫氏族人短暂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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