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9
长达两年的社（冠）畜（军）生活让凛在早上七点钟准时睁开了双眼，而她的宝可梦们也全都苏醒了。
她费力地挣扎出被窝香甜的陷阱，首先走到床边，凝神下望她的中庭——当然，中庭比后花园正常多了，不如说是这幢房子中唯一正常的那一部分，有花有草有水池喷泉，景色优美秀丽，偶尔会有野生宝可梦在此嬉戏。
她的水箭龟和舞天鹅就睡在那里，而基格尔德还在地下室，它短暂地沉睡在人造的终结洞窟之中了。
类人形的妖火红狐和路卡利欧守在凛的床边，此刻正乖巧地看向训练家。
两只宝可梦向训练家传递出一种讯号——我超乖的。
凛被它们逗笑了，她趿着拖鞋去翻房间里的小冰箱——她昨天把新鲜出炉的宝芙蕾放到那里面了，还有前些日子托四处调研的吉娜和德克希欧从阿罗拉带回来的彩虹宝可豆。
非常珍贵——非常贵。但也倍受各种宝可梦的喜爱。
投喂月见里和伞的时候她低下头，少女散下的凌乱鬓发遮住视线，她没有抬手挡哪怕一下，只是兀自想，阿罗拉的话，她可能不会再去了。
她已经没有勇气再去踏上那片土地了。两年前，她在那里犯下了足以让自己自责终生的错误。
超能属性的妖火红狐敏锐地发现了训练家的异常，而掌管波导的路卡利欧也察觉到凛心情的一样。两只比她矮很多的毛绒绒的宝可梦一左一右地抱住她，各自发出安抚的“呜呜”声。
“……谢谢你们。但是，我没关系的。”
少女没有犹豫，将双手分别搭在宝可梦们的肩头，只是一个顷刻，原本被混沌无序的情绪填满的眼眸就又变回了由理智织就的绿宝石。
训练家拥抱着自己的宝可梦们，然后她低低地，轻轻柔柔地说：“……我想和他多待一会儿。我不想让他这么快就离开卡洛斯。”
“mafoi——”妖火红狐紧急抬头，而路卡利欧的动作与它如出一辙。它们都用不赞同的目光看向凛。
……不会吧不会吧，她的宝可梦都这么不待见大吾吗？她原以为它们只是不待见那个叫天海的男孩呢！
凛窒息地想。
——事实上，宝可梦们不待见的是一切以追求为目的出现在凛身边的男性生物，仅此而已。
凛拜托路卡利欧拿着基格尔德的精灵球，去地下室把它收回来，然后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当中。
就在这个当口儿，她想起了昨夜和毒蔷薇一起回到中庭的男人，他脸上那比任何光辉都更加耀眼的，令人心动的意气风发的表情。
大吾和他那金银双色的闪光巨金怪一起回到她面前时，她确实要承认，她那时候有些惊讶。
一方面，是为大吾脸上的飞扬神采而心动震撼；另一方面，是因为她看到了跟在大吾身后的毒蔷薇。
在凛的旅途进行到一半时，她面临着一个问题。又或者说，一个决定。
日之石只有一块。可是需要日之石的宝可梦有两只。
那个时候，她选择了花叶蒂，放弃了毒蔷薇。就如同她后来选择了伊裴尔塔尔，放弃了有栖（arisu）一般。
所以她一直对毒蔷薇抱有愧疚，所以她一直都对有栖抱有歉意。
一年前，她忙完了联盟全部的事务，买下这幢房子，并从布拉塔诺博士那里取回了全部的宝可梦。她打开了所有的精灵球，放出了迄今为止她收服到的所有的宝可梦。
她看着它们，微笑，姿态怡然，无可挑剔。
但当她面对毒蔷薇时，她惊觉自己竟然已经叫不出昔日伙伴的名字了。她已经不记得……她曾经为它取的名字是什么了。
她绞尽脑汁想起那个名字，于是她在默然过后说出那个名字。
她说：“绮丽（きれい）。”
意为清澈美丽。
凛又不可避免地想起了有栖。那只她从小箭雀开始培育，一路陪伴她直到闪焰队基地的烈箭鹰……她再一次陷入了痛苦的螺旋当中。
她比任何人都要憎恨身为冠军的自己。正是因为身为冠军，所以她才没有那份必要的余裕，所以她才分丶身乏术，所以她才……失去了有栖。
凛和有栖在2号道路相遇。
——她和「她的」有栖在2号道路相遇。
有栖的性格是慎重。
——「她的」有栖的性格是慎重。
有栖的的特性是火焰之躯。
——「她的」有栖的特性是火焰之躯。
她的有栖。……她的有栖。「她的」有栖！
——明明应该是「她的」有栖才对。
……为什么到了最后，有栖反而变成了别人的宝可梦了呢？
或许是那一刻，从她眼中爆发的情绪、那愤怒与自我憎恶的螺旋过于明显，以至于让大吾意识到了她那显而易见的负面情绪。
男人走上前来，似乎纠结于安慰的形式，但最终只是低柔而肯定地说：“毒蔷薇和超级进化后的巨金怪对战了。尽管属性不利，但它确实没有落到下风。”
“凛。”大吾注视着她，他的那双蓝眼睛介于钢铁的冷硬和宝石的火彩融融之间，不过分冷酷，也不过分活泼，但却极尽温柔，他用那样一种低缓而轻柔的语调对她说，“仅仅是一场战斗就足以让我看出你和毒蔷薇做出的努力了。你做得很好，你确实——努力过了。”
然后他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没有揉乱头发，力道克控得很轻。轻而珍重。
你做得很好。你确实努力过了。
所以请不要为任何事物难过。
因为你努力过了。没有人能否认公主和她的伙伴曾经的努力与汗水，就连公主本人也不行。
凛努力过了。凛为之拼搏过了。尽管结局或许有些不尽人意——但谁也不能否认，那段旅行时最为纯粹的快乐时光。没有人能否认努力与快乐这两个存在本身。
而他敬佩她的努力。他希望她快乐。
这是一个捎带无足轻重的肢体接触的安慰，然而更多是依靠语言的艺术，因而它并不拙劣。
因为凛从来都没有被安慰过。在大家眼里，她一直都是战无不胜的天才，年轻又漂亮的卡洛斯冠军。未曾经历败北，未曾有过失意。她似乎已经是人生赢家了。
所以她……对他……在这个时刻，就在这安慰脱口的那一瞬间，她一定……
她一定更喜欢他了。
只是一点点而已。但她每次见到他，每次他对她露出微笑——她似乎都会更喜欢他一点。
凛向跟在巨金怪身后的毒蔷薇招手，她蹲下，拥抱冲入她怀中的蔷薇花，以此来掩饰自己心头的悸动和耳垂沾染的绯红。
“干得漂亮，绮丽。”她小声说，“我的伙伴，我为你自豪。”
大吾一定轻轻地笑了一声。凛不奇怪他能看穿自己的想法和动作，因为他们是同类嘛。反之，只要换位思考，她就也一定能看穿他。
“——嗷呜！”
路卡利欧的犬吠打断凛有关昨晚的回忆。记忆定格在男人低沉的笑音和俊美无俦的眉眼，少女眨眨眼睛，看到路卡利欧举着基格尔德的精灵球，从喉咙挤出不满的咕噜声。
她连忙给大型犬顺毛，又夸奖它干得漂亮，洗漱更衣后，抄起剩余的精灵球走向窗边，在没有惊醒水箭龟和舞天鹅的情况下将它们收回精灵球，旋即维持着端丽的仪态往楼下走，一步一步踩着楼梯向下时，女孩儿葱削玉雕的颀长五指划过楼梯扶手，像是盘踞在情人胸膛柔若无骨的比比划划。
“频繁发生……地震……用于海渊一号的那个物品吗？我知道了，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到达客厅时，凛发现大吾正交叠着双腿坐在沙发上，垂着眼睛倾听疑似下属的人的报告。尽管身为客人，但被誉为钢之帝王的男人在这一瞬间确实爆发出了无愧于帝王名号的惊人气势，而他轮廓分明的面容俊美如天神，侧脸漂亮的线条优美里又透着三分冷淡，很有气派，让人觉着只可远观不可亵玩。
不可亵玩啊，凛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所谓冠军就是一个地区的吉祥物，她的卡洛斯的吉祥物，大吾也是丰缘的吉祥物。她把一个男人——一个在丰缘又强又厉害的吉祥物贸然地领到家里来，尽管没有大被同眠，目的纯洁，但恐怕终究不妥，被人家的粉丝扒出来是要批判个三天三夜的。鉴于他们俩的支持者表现得并不是那么和睦。
好吧，目的并不纯洁，她是说，或许吧。
总之，这位不可亵玩的优质男青年偶然间抬起头一扫眼风，这一眼让他瞧见了站在楼梯口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的凛，当下愣了一愣。
这一愣说不好到底是为什么。她今天一袭黑裙，修身连衣，贴合曲线，将玲珑身段儿恰到好处地显现出来，首饰配得也很妥当，鸽血红宝石的坠子点缀了领口，像暗夜底下绽放开一朵艳色的玫瑰，相当抢眼，相当夺目撩人。这一眼看过去又恍若昨日，又叫他想起来两年前那场会议上女孩儿扶着鬓发长裙款款，淡然入场的模样。
比之昨日总归不同，他记得清楚，昨天老老实实待在联盟办公的凛是穿西装的，卡其色的西装外套，里头规规矩矩地搭着白衬衫，系在衬衫领子上的不是领带，而是一个有些松散的深蓝色蝴蝶结。女孩儿批阅那些文件的时候神色淡淡又慵倦，确然懒散，然而那无意间从眉眼末梢斜飞出的妩媚也是让人难以否认的，不经意间就勾人。
大吾没有体现出分毫失态。他当机立断，吩咐几句后就掐断了通讯，然后他冲凛笑了一下，就好像他是这个家的男主人似的。凛奇怪地想，但她更奇怪自己居然会冒出这种想法。
静谧的天光从落地窗透过来，失去窗帘的遮挡，显得有些过于明媚，然而并不刺眼。太阳升起了。
日色撩在男人脸上，恰到好处的光线很显棱角，也显出他鼻梁高挺，眼窝深邃，上帝创造他时一定倾注了足够的耐心与爱，才让这张脸生得这样完美，每一个角度都令人心动。
“早上好，凛。”他的身体微微前倾，本就笔挺的脊骨显得更加优雅了，又或者说——优美。
这时候应该有一个词用以形容，秀色可餐。
但凛只想起来一件事，他们俩都不会做饭。
“早上好，大吾。如果你没有别的事的话，”所以她说，“我们不得不出去找一家餐厅——我假设你不想吃宝芙蕾。”
男人忍俊不禁地笑了起来。
“嗯，”他看着她，说，“都听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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