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天落小雨，雨丝汇聚成珠，一滴一滴顺着屋檐砸出浅坑。

        春意浓，连雨声都分外清脆。

        赵姝坐在廊下，悠然惬意静听雨声。

        不远处角门，有人顺廊而来，素净长袍裹住挺拔身躯，步履稳健，五官浸透温润，翩然如玉。

        彼此对上视线，赵姝率先歪了歪脑袋，鬓发间的簪钗随着一动，在雨声中发出清脆悦耳响声。

        此人奇怪，两日不外出府，就待在自己身边，仿佛真是自己奴仆，衣食妥帖安排，无不顺意。

        沈惊晏再往前两步，阻了赵姝跟前半身风雨，脸上挂着温和笑道：“您从前最讨厌阴雨日，若是碰上，便觉拥闷，躲在房中不想出来。没想大病一场醒来却越发喜欢，是何缘故？”

        赵姝不理，收了目光抬臂伸手出去，衣袖滑落，露出手腕这截白玉肌肤。

        她掌心朝上，雨水滴落在上，掌心冰凉，很快蓄起一滩水，把玩起来。

        沈惊晏没敢让她玩水许久，握住其手腕，碰到腕上两只玉镯。

        碰声清脆悦耳，虽说玉通灵，可放在赵姝身上，仿佛戴了两块冰。手背白嫩，清晰可见青色血管。

        一时分不清是玉养人还是人养玉。

        因此，他顺势取玉放在一旁，“您身子尚未痊愈，不宜碰寒水。”

        赵姝从他掌心缩回手，以湿手将他推开，以手为笔、用水为墨在旁写到————甚喜，恐你记岔了。

        风吹过空中飘落雨水，携来阵阵凉意，这感觉太过真实，如饥渴多时来杯清茶，拂过心口吹然积压闷郁。

        清雨能洗去世间一切浑浊，怎会不欢喜呢？

        赵姝心头浮起不明，他为何要说假话来试探自己？

        雨落得更大，沈惊晏不再说其他，从袖中拿出一方丝帕递来，“您才吃了药，经不住风吹，还是早些歇息。”

        今日在外待久了，此时他提起，自己后知后觉身子困乏。

        伸手接丝帕，温热干燥的手掌反握住自己，赵姝抬眸，看他神情专注擦拭手上雨水。

        快擦完，沈惊艳兀自而笑，赵姝动了动他手中手臂，只听他徐徐缓缓道，“那不知小人记错没有，您自幼说了假话，耳尖都会泛红。”

        娇嫩耳朵如预言成真，在来人注视下渐渐泛红。

        赵姝被这话点住，激得一僵，仿佛自己铺好点画纸被人无情戳穿，耳根子烫红。

        虽后羞恼起来，又伸手接了雨水洒他身上。

        沈惊晏也不恼，嘴角弧度增大，偏不再言语。

        这时，一道身形突然自院外跨进，目光触及沈惊晏便朗然大笑，“我就晓得，你不在宫里准管在这儿。可让我逮着沈都知擅离职守！”

        闻言，两人皆是一愣。

        “沈兄，听说皇上又赏了你好茶，我特………”

        徐绕梅话说完，才发现沈惊晏身边有一人，身型模样瞧着是名女子，正好奇看来。

        徐绕梅迈出脚预收回，身子与想的不协调，在原地踉跄，若不是身边小厮眼疾手快，怕要往前脸着地。

        这样子狼狈滑稽，女子低首掩面，可微颤双肩暴露她笑意。

        因未忍住，身子歪斜，赵姝只来得及面上大骇，稳不住身子眼看要摔倒在地，所幸沈惊晏立于身后，双掌做了支撑从免受一难。

        赵姝恍恍然，有惊无险舒出一口气。随后指了指屋里，外客来，自己是否回避。

        只是沈惊晏未作答，徐绕梅已快人一步，冲了过来。

        待看清女子容貌，上空一道惊雷，将徐饶梅劈得外焦里嫩。

        他惶恐而跪，“臣拜见公主！不知公主在此，臣惶恐莽撞，还请公主赎罪。”

        赵姝不应答，瞧了眼跪在雨中的男子，而后看向身边人。

        公主？

        ………

        徐绕梅坐在前院主厅，毫无礼仪喝了两盏茶才将惊慌堪堪压下。

        他震惊死人活过来了。

        先帝明宗第六女荣穆公主，名满天下，世人都知晓她死于两年前宫变，从高城落下，尸骨破碎。

        若非他当时在场，也怕不信，这沈惊晏有几条命敢私藏我朝公主。

        只是今日活见了鬼，这世上真有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他庆幸着，还好不是真公主。若是真的，被皇帝、雲王知道，只怕这满府上下都得剥皮抽骨。

        随后他看向主位，这府上的主人正低头，不紧不慢掀开茶盖，漂去浮沫。

        徐绕梅忍不住话，试探着问：“下月是雲王贺辰，都知是要替太子送礼么？”

        雲王乃当今皇帝兄长遗腹子，当今皇帝还是雍州藩王时，便将雲王如亲子养在膝下，培养心血、宠爱程度不亚于亲子太子。

        更早些，先朝明宗已故荣穆公主未辞世时，还待字闺中未被明宗下旨和亲突厥时，雲王曾多次向明宗皇帝请旨赐婚。

        两人之时，汴京城皆知晓。

        沈惊晏好笑瞧向徐绕梅，清声道：“雲王得眷天恩，自有人巴结，我不过内省小小黄门，送礼之事哪轮得到我。”

        这说得也有理，沈惊晏乃皇帝身边得力宦官，未至而立已是两省内侍高班，东宫总殿头，兼左右大都知。

        因前些时日太子染疾，皇帝便暂将沈惊晏调去东宫，一则照顾皇子，二则处理东宫事宜。

        徐绕梅狐疑，脑子思绪混乱，急忙整理。

        如今皇帝膝下子嗣淡薄，只有已故皇后生的太子，其余妃嫔再无所出。

        且太子年幼病弱，皇上若是再无子嗣，往后天下之主是谁，一猜便知。

        “那女子与荣穆公主不说全像，容貌也有九分相似，想必是你废了大力寻来的，不送礼留着做甚？”

        “养着。”

        ！！！

        轻描淡写两字，徐绕梅腿猛的一抖，喉咙一噎，咳得满脸闷红，茶水打湿小片衣裳。

        相比徐绕梅，沈惊晏轻描淡写，命人重新给徐饶梅上盏茶，“徐兄好生奢侈，皇上赏赐的银线水芽，连宫中后妃娘娘今年分利都没有。”

        徐绕梅连声道惭愧惭愧，随后主位清儒俊雅的人，眼中闪着打量光芒，面上几分揶揄兴奋：“你……要开始养女人了？”

        宦官此生注定没有自己的血脉。

        但人世漫长孤寂，也许在深夜需要来人安抚。他们身处世间最繁华之地，上头偶尔赏赐便够平头百姓好几年的花销。

        我朝宦官允许娶妻，有些上了年岁的宦官在汴京城都置办宅院，在里头养了歌舞姬妾，收养几个儿子。

        沈惊晏为天子近侍，颇得天子信赖。他审时度势，当年先帝从后宫选出内侍五十人，派遣于各地藩王。

        他主动去往先帝宗族兄长黎王管辖之地——雍州。

        黎王乃高祖养子，在高祖未有皇子时，一直被当做继承人培养，虽没有太子名号，却早入住东宫。后来，高祖有了儿子，待儿子十五，便将养子草草封了王，赶往藩地，无召不得入京。

        老黎王从众星捧月到跌落平地不过三年，从此意志消磨，人未到封地便辞世。

        沈惊晏当年去雍州，众人都知道是去皇帝监视黎王后人是否有叛乱之心。

        但他偏没被黎王后人杀死，且随着黎王二子回汴京，平定内乱，助黎王二子登上龙位。

        但凡接触过沈靖晏，无人不觉得他沉稳冷静。对谁都从容应对，谁也纠不出一丝错。

        即便后宫正得盛宠的娘娘也不会轻易同他撕破脸皮。

        因此，朝野上有人巴结他，亦给他送过罕见珠宝美玉、价值连城古玩字画，甚至送过女人。

        而这沈惊晏仿佛真成了世外人，对银钱、女人都不敢兴趣。

        徐绕梅三十又五，未娶妻生子。

        他自来性子洒脱，偶尔顽劣。十三岁凭仗天赋，考入翰林院画局，作画以供帝后闲谈审看。

        早年因在宫中救过沈惊晏，加之徐绕梅不涉党派之争，画画之余爱来沈惊晏府上吃茶喝酒，两人友情倒也相交甚笃，不避闲谈。

        可此时这话略显嘲讽，宦官居然养了女人，大惊。

        徐绕梅话出口方觉不雅，急忙道：“惊晏，我绝非此意。”

        沈惊晏淡然一笑：“无妨。”

        。

        直至出府，徐绕梅仍心生愧疚。

        进入马车，里头陡然坐着一个人，差点没将徐绕梅吓得升天，车外小厮正预驾马离去，听得里头咚响。

        “老爷，怎么了？”

        车内两人面面相觑，两次见赵姝，徐绕梅跟老鼠见了猫，一脸惊恐。

        眼前蓝裳女子微微摇头，食指立在唇边。

        徐饶梅心中慌乱，以至于未第一时间将赵姝送回府中。

        而是忙抚两下衣袍，朝外正色道：“无事，走吧。”

        马车平稳驶动，女子满意扬起唇角，眸底噙笑于他颔首。

        徐绕梅诡异目光打量着眼前人，是个美人。

        她细眉如柳，眼眸清澈明朗，两腮娇样，笑意清浅，很是端庄娴静。

        虽然沈惊晏明确告知她不是皇城公主，徐饶梅仍恭恭敬敬行了礼，唤道：“姑娘。”

        许久，跟前女子不出声，徐绕梅拱手没见动静，便维持行礼动作，抬头看她。

        赵姝朝他微微仰头，露出纤细白净脖颈，指着喉咙，而后摇头。

        “不能说话？”徐绕梅试探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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