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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番外三.残垣


凤凰元年,彼时还为都护的陆抗得皇帝孙皓谕旨,从荆州赶往建业,觐见圣上。

        隆冬时节,寒风萧瑟,陆抗踏上石阶,缓步行至正殿。高高在上的君王听见脚步声,转过头去,静静俯视着陆抗。他神色沉静,看不出一丝其他的情绪,或悲或喜,或怒或忧。

        “虽数年不见幼节,但其奏章却是能日日浮现在眼前。”半晌,孙皓徐徐开口说道,他指了指堆满书案的竹简,言语里满是讥讽之意。

        “荆州战事焦灼,不知陛下命臣班师是何缘故?”陆抗朝孙皓深行一礼,并未理会他的前语。

        “幼节是在怪朕?”孙皓哂笑着,重重拍了一下书案,“战事焦灼?我看你和平南将军羊祜相处很好啊!服下敌将所配药物,你也真是胆大!”

        “一乡一镇之间,都不能不遵守信义,更何况两个大国之间呢?若臣不这样做,便是在宣扬羊祜的德威,于他而言并无损伤,于我们而言也无益处。”陆抗抬头注视着孙皓,不卑不亢的说道。

        孙皓撇头,稍有不满的轻叹一口气:“你知道的,朕不许任何人抬头看朕——除了你和敬风。”

        “陛下对陆家的恩德,臣自然永世难忘。臣在边境听闻陛下多次出军入侵晋国边境,私以为这极为不妥。穷兵黩武,耗费国家钱财,使士卒疲弊,只去争取帝王的资格,被小小利益遮障双眼……”

        “陆抗!”听闻此话,孙皓顿时勃然大怒,狠狠地将书案上的竹简推倒在地,“这些话,我在你的奏章上看过无数遍了!朕问你,你知道你本该辅佐的人,是谁吗?”

        “是我的父亲。因为依照年龄,他只比你年长两岁,”不等陆抗回答,孙皓便告诉了他答案。谈及孙和,孙皓的声音一下子低了许多,“可如今你告诉我,朕的父亲,在哪里?朕根本就不在乎这个位子,这个皇帝之位,本来就是应该属于父亲的!”

        “赤乌十三年,朕全家跪在这皇宫冰冷的地上,不断地哀求着,最终被那个人流放故鄣。曾经他会亲切的称呼朕为\''彭祖\'',会把朕放置肩头一同嬉闹,在此刻那些日子似乎从来都未存在过。”

        “朕不相信他会如此绝情,父亲可是那个人的儿子啊!故鄣离建业还算近,朕相信那个人终有一天会回心转意,将父亲接回建业。在故鄣等了两年,真的等来了朝廷的旨意:派遣长沙。”

        “朕真的不知道父亲做错了什么,他要如此对待。他驾崩后,诸葛恪曾给父亲带来过希望,但随之而来的却是莫大的绝望!朕眼睁睁的看着父亲被剥夺印玺绶带,朕眼睁睁的看着父亲被流放新都,朕眼睁睁的看着父亲与母亲一同自尽。”

        “天知道孤经历了什么才回到建业!朕成为九五之尊,心中却从未有过快意,本应坐上龙椅的,是父亲啊,而朕当承欢膝下,看着父亲统治东吴的大好河山,使人民安居乐业。而这一切皆被一人所毁!陆抗,你而立之年已是立节中郎将,后迁升镇军大将军、都督,一路平步青云的你何曾懂过朕的流离失所,背井离乡?你刚愎自用,我行我素,固执己见,真以为朕不敢杀你?那不过是看在已故去的昭侯的面子上罢了!”

        “陛下所言极是,”待孙皓全部说完,陆抗才缓缓开口,他拾起地上散落的竹简,毫无惧色,“但臣能理解陛下。先父历夷陵、石亭两大战役,位及丞相,受朝臣仰慕,后因二宫之争被牵连,至尊时常派宦官前来责骂先父,使先父忧愤而终。”

        “臣扶灵归京,谢恩至尊,便也是跪在这冰冷的地上,接受至尊的责问。二十余条罪状臣一条条答着,生怕稍有不慎便会殃祸全家。”

        “臣虽未曾经历过陛下的流离失所,背井离乡,却也曾危在旦夕,泥船渡河。陛下幼年遭遇令人见怜,但朝政混乱,是为不明治善理;听信宦官谮馋,是为不知人能任;多次令吴军入侵晋国边界,使百姓疲弊,是为不高瞻远瞩。”

        “你!”孙皓颤抖着用手指着陆抗,气的连一完整的句话也说不出口。

        “还望陛下仔细思量,臣先告退。”陆抗又朝孙皓深行一礼,转身便走出了宫殿。

        “陛下,陆将军好大的胆子,仗着有几分军功,敢如此藐视君上,是该重罚!”待陆抗离去后,一旁的宦官何定急忙对孙皓说道。

        “不能,”孙皓摇了摇头,“动谁都不能动陆家人,杀谁都不能杀他陆抗。”他挥手示意何定退下,坐到了龙椅上,十分疲惫的合了合眼。

        孙皓何尝会不知道陆抗的过往,江东士族陆家,可都是因为帮助他的父亲夺取皇位,被孙权打压,从而逐渐由胜转衰的。所以无论陆抗与陆凯如何欺君罔上,他总会念着曾经陆逊与陆胤的恩情,饶他们一命。

        他爱他的父亲孙和,那是一个温文尔雅,学识渊博的人。若孙和能顺利继位,吴国在他的统治下必当国泰民安,可父亲却终究落得一个被权臣逼死的悲惨结局,又怎能不叫孙皓为此心生恨意。

        他恨他的爷爷孙权,恨孙权的反复无常,恨孙权的冷血无情,恨孙权将自己儿子都当做棋子,尽情玩弄。他对帝位嗤之以鼻,他可以全然不顾昔日的旧情,将濮阳兴与张布等重臣处以极刑;他可以荒淫无度,昏庸无道,大肆挥霍,杀戮百姓。他是想亲手毁灭了孙权所建立的国家,他要让已瞑目的孙权也尝尝痛心的滋味。

        但他始终不理解,父亲因孙家而死的陆抗,为何还会那么忠心耿耿的对自己。

        孙皓轻抚着书案上重新被陆抗整理的整整齐齐的竹简,发出一声冗长的叹息:“效忠于朕这样的皇帝,值得吗?”

        离开皇宫后,陆抗前往了自己的住所。他打开了一个放置在地上的青布包裹,里面满是厚重的竹简,一股浓郁的墨香弥漫在空中,久久未能散去。

        这都是他与敌将羊祜的往来的信件。

        羊祜不止一次在竹简中感慨父亲陆逊的凄凉结局,感慨孙皓的暴虐无仁,感慨自己所托非人;不止一次在竹简中问道效忠于孙皓那样的皇帝,究竟值不值得;亦不止一次向他抛出橄榄枝,邀请他前往晋国,共图大业。

        陆抗轻笑着将竹简扔至一旁的炭盆中,看着一只只竹片在火焰中化为灰烬。

        先祖陆康效忠东汉朝廷,即使灵帝昏庸不堪,听信宦官谗言,即使自己会被诬陷,但他依旧勇于上表劝谏;父亲陆逊效忠吴大帝孙权,与其相伴半载,立功无数,终是忧国亡身;堂兄陆胤效忠先太子孙和,对其请求义不容辞,事泄宁死也不供认;堂兄陆凯效忠当今陛下孙皓,即使他残暴不仁,杀人如麻,但依旧忠于职守,屡次上书,直言劝谏。

        为官,尽职;为臣,尽忠,这早已是陆家的传统。无论主君是谁,无论结局如何,这份传统,永远也不会改变。

        陆抗轻咳了几声,拿出了一份崭新的竹简,望着窗外飘落的小雪,提笔在上面写到:

        “万望陛下施行仁治,重守西陵,防备敌国之水军,臣虽死犹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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